莫天白终于没耐得住性子,在常委会上与齐鸣书记拍起桌子来了。
齐鸣坐着,脸却一阵一阵地红。
莫天白站着,手在桌子上不断地拍打着,嘴里道:“我不同意这样处理。这完全是个别人瞒天过海的花招。我要求常委会同意对这个案件进行立案。”
程一路站起来,走到莫天白面前,说:“老莫啊,有话好好说,拍桌子就不好了嘛。”
“我也不想拍桌子,可是他逼着我拍桌子,我能不拍?”莫天白声音依然很大,对着齐鸣,又道,“南线工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作为纪委,我要好好地查查。如果常委会不能通过,我将直接向省纪委汇报。”
“莫天白同志,这是常委会,请你严肃一点。”王进突然道。
不想这句话,正让莫天白找到了出口,“王市长,我不严肃?对于南线工程涉及的重大经济问题,不去追究,就是严肃?相反,说真话,就是不严肃?这是王市长的逻辑吧?我为什么要拍桌子?我一开始就拍了吗?没有吧,大家都看着的。是齐鸣同志坚决不同意我的意见,并且不准我再发言,我才拍的。王市长,我没不严肃吧?”
王进的脸也涨红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齐鸣依然坐着,脸色似乎也平缓了。
程一路知道,这种状况,只有他来收拾了,就拉住莫天白,“天白同志啊,常委会嘛,严肃第一,心平气和才能解决问题嘛。你拍桌子,目的不也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既然这样,都静一下,好好想想。休会十分钟,我们再开会。”
齐鸣第一个站起来,急促地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陆续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程一路和莫天白了。
程一路拍拍莫天白的肩膀,“老莫啊,这样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是吧?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不是能过急。情况越是特殊,越要我们沉得住气。这方面你比我更懂,怎么就……待会儿,可别再……”
“那可不行。对这个问题,我坚持原则。”莫天白点了支烟。
程一路笑道:“不是不让你坚持原则嘛。你可以坚持。但是常委会,你得少数服从多数。至于纪委的立案,你们纪委有独立向上级纪委报告的权利,谁能干预得了?”
莫天白稍稍气缓了些,坐下来,喝了口水。
程一路也陪着他坐下来,市委秘书长毕天成也走进来,对莫天白书记道:“天白书记也消消气吧。最近,齐鸣书记说话总是……我在身边,知道呢。不说了吧,下午的会议还有好几项议程,总不能留到明天还开吧。”
莫天白又喝了口水,然后拿着手机出门了。程一路和毕天成笑笑,毕天成说:“还是一路书记有办法,临阵解决问题果断。刚才,不仅仅是其他同志,估计连齐鸣书记也懵了。幸亏一路书记及时出来……”
“问题总得要人解决的嘛,是吧。”程一路正跟毕天成说着,其他常委们不断进来了。会议室的气氛,又恢复到了常委会开始时的严肃和庄重了。
齐鸣没有抬头看在座的常委们,只是把头往上一仰,然后道:“刚才我也有些冲动,请天白同志理解。至于南线工程的事,我看这样吧,继续等省审计组的审计结果,然后再定。大家没意见吧?天白同志。”
“没意见。”莫天白明白,齐鸣这是在找台阶。既然他主动找了,而且答应了继续查,再犟下去也没意思,就同意了。
“那好,我们进入第二个议题。”齐鸣道,“马上省里要搞换届了。在换届之前,省委要求地市级对人事进行适当的调整。我看了下,也同组织部海峰部长初步商量了下,南州的县区级班子、市直班子,整体上是运行良好的,我看就没必要大调整了嘛。一路啊,是吧?”
“这个我同意。南州县区级班子,目前应该说是比较好的一种状况。从去年上半年全面调整后,目前已经完成了磨合期。这个时候再调整,没有必要,且影响工作。省委提出的调整,是在有利于工作的前提下进行调整。”程一路喝了口茶,“因此,我同意齐鸣同志的意见,不作调整。”
张宜学也点点头,毕天成只是笑着,没说话。刘海峰说了:“刚才,齐鸣书记、一路同志已就整体上的调整作了强调,整体上是稳定为主,工作为主。但是,根据南州现有情况,结合个别县的实际需要,组织部提议对个别县人事进行调整。我们建议: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同志调任市委副秘书长,同时建议马洪涛同志调任湖东县委书记。”
这个提议一出,会议室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冰冻住了。
程一路更是惊诧。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以前是湖东县长,去年上半年才提了书记。这个人在四县两区一把手中,能力算是最强的。而且,有个人的见解,做事沉稳,湖东的各项指标在南州都一直稳居第一。将他调任市委副秘书长,显然是一种带有“贬”的性质。虽然级别都是一样,但是性质不同。市委副秘书长,一般是由正县级干部担任的。现在的三个副秘书长中,连马洪涛在内,有两个是从县长的位子上调上来的,还有一个原来是市直的一把手。县委书记调任副秘书长,到目前为止,程一路似乎还没听到过。前不久,朱潇凌就曾在程一路面前透过口风,说齐鸣书记对他不太感冒,想调整他。上次,在一次会上,齐鸣就直接说某些县主要领导,开拓意识不强,那其实就是针对着朱潇凌的。只不过程一路万万不会想到,齐鸣会出这么一招。
而且,这一招事实上是个连环套。因为他涉及的两个人,跟程一路副书记的私下里关系都是相当不错的,也就是外面所传的“程系”。齐鸣把朱潇凌踩了一脚,却又将马洪涛拉了一把。这等于把矛盾交给了程一路。两个人都是你的,你看着办吧。
怎么办?程一路脑子里迅速地转了几圈。马洪涛的个性是不太适合于干书记的。上次把他从仁义调回来,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而朱潇凌的个性,更不适合于搞副秘书长。当一把手习惯了不算,那种相对要强、过于果断的作风,也不是副秘书长所应该有的。副秘书长不同于秘书长。秘书长是常委,是市领导;而副秘书长,只是市委工作机构的一名副职,主要的工作就是协调。领导交办的事,副秘书长去督促;领导难办的事,副秘书长去协调;领导不想办的事,副秘书长去攻关。朱潇凌是不可能干好这一块的。而马洪涛,恰恰适合于这个工作。齐鸣这么一动,倒是要让他们“以其所短,攻人所长”了。
齐鸣环顾左右,说:“大家都说说嘛,说说。”
张宜学先是望了眼齐鸣,接着又望了眼程一路,然后道:“我觉得这个调整是不是有点……我个人觉得,洪涛同志在市委副秘书长任上干得还是比较好的,也显示了他的综合协调能力。这样调整,是不是……”
这话虽然没有说明白,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莫天白接着道:“我不同意。朱潇凌同志在湖东,工作还是很出色的。当地干部群众反映都很不错。这样的县委书记,从发展地方看,不宜于过于频繁地调整。即使调整,我觉得这个安排也欠妥。”
军分区政委叶浩,以自己不太清楚地方上人事为由,搪塞了。
毕天成看看会议室,这时候该他说话了。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刚才各位谈的意见我听了,人事调整也是激发干部活力的一种方式。我认为这次调整,还是比较到位的。洪涛同志到湖东接任书记,是组织上的重点培养,也是湖东目前发展的需求;至于朱潇凌同志的安排,我赞成刚才宜学同志的意见,是不是有点……唉,是不是……”
齐鸣坐着,用一只手撑着脸,表情还是刚才进门时那样,似笑非笑。他显然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因为预料到了,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只等着大家说完。他现在最关心的,应该就是程一路副书记的态度了。两难问题,摆在程一路的面前,不知他会作如何想?牺牲马洪涛当书记的前途?还是同意朱潇凌调出的建议?
因为涉及到人事,常委会议室里,除了常委之外,就只有一个记录的了。程一路正要开口,记录的手机响了。小伙子一脸通红,赶紧将手机关了。
程一路笑笑,语调轻松,“其实我不说,大家的意见已经很明朗了。首先我尊重大家的意见,也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朱潇凌同志在湖东的工作,刚才有些同志也说了,是很出色的。我们不能因为他求稳,就来调整他。求稳对于湖东来说,是有必要的。很多先进的典型,就是在成为典型后不能沉稳,最终出事并且消失的。我以为:湖东目前,朱潇凌同志继续担任一把手书记,是十分适合的。至于马洪涛同志,以前他在政研室工作,我是秘书长,应该说我对这个同志的了解,比在座的各位要稍稍早一些。洪涛同志长于调研,精于思考,善于协调。但是,从他在仁义担任县长的情况看,作为县级主要负责人,他在果断处理问题、全局谋划上还是有所欠缺的。”
“基于以上两点,我认为这种局部微调,暂时可以不考虑。如果真要调整,等下一步再说。当然啰,最后还是请齐鸣书记决定。”程一路这意见,既没回避问题,又完全站在问题之外,滴水不漏,绵里藏针,可谓高矣!
事实上,程一路一说,齐鸣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除了宣布这个议题以后再讨论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即使他是一把手书记,但是常委会是讲究民主的,书记也得服从少数服从多数的纪律。
齐鸣把茶杯向面前移了下,揭开盖,喝了一口,又慢慢地盖上,才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海峰同志,这个议题就到此为止吧。”
刘海峰说:“行,那刘光明同志……”
齐鸣道:“是啊,刘光明同志。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一直空着。上次大家都提了不少好的意见,我想总不能老是空着吧,也不利于工作嘛。组织部在之前已经同刘光明同志进行了谈话,下面请大家再就这个事,说一说。”
也许齐鸣刚才抛出的关于朱潇凌和马洪涛的任职,只是一个幌子,最后的目的现在才揭开了?
不会吧,不会的。一个市委书记,不会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的。
但是,刚才的提议显然为这个议题打开了方便之门。在一次常委会上,书记的提名,总不至于被两次否决吧?
果然,这个提名很快被通过了。一来因为这个提名本身就是第二次提名,二来又有刚才那一幕。程一路在齐鸣之前表态:“请组织部认真地找刘光明同志谈话,对他的一些不足之处要指出来。希望他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端正态度,扎实工作,廉政高效,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干部。反正还有一年的试用期嘛!”
“这样也好,请海峰同志按照一路同志的意见办。”齐鸣笑了下,说,“世上没有一个绝对都是优点的同志。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像古人说的,足金,也是不存在的,只是相对罢了。”
常委会结束后,莫天白没有立即离开市委,而是到了齐鸣书记的办公室。
齐鸣依旧笑着,说:“坐吧,刚才发那么大火,还真……”
“我对待问题也太冲动了,那是我的不对。既然市委已经确定由省审计组继续查下去,我看纪委这边,是不是也要向省纪委汇报下?”莫天白站着,直耿耿地问道。
“这个嘛,啊哈,坐吧,坐!”齐鸣边坐下,边把桌上的文件往一块儿摞了摞。
“如果我们不汇报,审计组要是先汇报了,那就被动了。”莫天白继续站着。
齐鸣只好也站起来,“我看还是暂缓一步吧?怎么样?等全部情况搞清楚了,再汇报不迟。”
“那……好吧,不过,审计组这边还得请齐书记给他们说一下。我就这事,告辞了。”莫天白说完,一转身,就从门边上消失了。
齐鸣摇摇头,把手中一直攥着的笔,使劲地掼到了桌上。
莫天白从齐鸣的办公室出来后,并没有离开市委,而是到了二楼程一路的办公室。程一路正在和马洪涛说话,莫天白伸了下头,程一路眼尖,就喊道:“天白书记,是有事吧?”
莫天白转过来,往里走,说:“跟齐鸣书记说点事,下来时就到这儿了。你忙吧?”
“不忙。洪涛啊,那事明天再说吧。”程一路走过来,拉住莫天白,让他坐下。马洪涛出去时顺手将门掩了。
“天白啊,今天委屈你了。可是,也请你理解啊。常委会嘛,是吧?”程一路给莫天白倒了杯水。
莫天白一笑,“我有什么委屈?刚才我去跟齐鸣书记说了,这事要么请他给省审计组说一下,要么我直接向省纪委汇报。其实,一路书记啊,他不就是想……”
“啊,天白同志,我知道,知道。事情不还在调查吗?齐鸣同志也有自己的道理。我看等全部结束再给省纪委汇报不迟。你看呢?”程一路道,“当然,我这不是干预纪委的工作啊,只是个人想法。”
“一路书记怎么说这话?我明白你。不过,这个事情我是不会就此结束的。一来我不会容忍守春同志去世后,还被人扣上帽子;二来我也必须尽一个纪委书记的职责。”莫天白继续道,“这件事情关键是有人自己出问题了,还往守春同志头上栽屎盆子,这太不像话了嘛!我不能接受!”
“啊……是啊,是啊!这个确实不好。不过,是不是事实就如我们所掌握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出入?因此我们要慎重哪。这也是我坚持劝你暂时不要向省纪委汇报的原因。一汇报,事情就明朗了。那是得讲证据的,可是,证据从哪来?我们没有证据,有的只是审计组通报的情况。”
“也是,我也这样想。现在我们没有开展调查,情况都是来源于审计组。一旦审计组方向上出现了问题,我们就不好收拾局面了。就按一路书记的意见吧,下一步再说。”莫天白轻轻道,“我这边也安排了人在专门调查,目前也是有一些证据的。可以肯定地说,守春市长没有,而……是有的。这里还涉及到天成同志。”
“天成同志?”程一路问。
“有两笔较大的款项,都是天成同志接手的。这主要是C标段和H标段两位经理送的。都是在招标之前,一笔是十五万,另一笔是二十五万。”莫天白望了眼程一路,“两位经理都承认这钱是毕天成拿了。至于拿了后,怎么处理了,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毕天成也是代人拿的。我们问代谁,他们说只有他们上面的大老板知道了。我们再查,这两个标段的幕后老板事实上是一个人,姓桂,省城一家建筑企业的老总。”
程一路听了,稍稍想了会儿,问:“这我就想不通了。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一个中间人?都在省城,不更好办?”
“这就是问题的复杂了。我怀疑这里面有更大的黑洞。这两个标段,工程造价一个是三千万,一个是四千一百万,是两个最大的标段。依我们的经验看,仅仅十五万、二十五万,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我怀疑,大头在省城就直接解决了。给毕天成的,仅仅只是一笔介绍费,或者联络费什么的。”莫天白分析道。
程一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这不太可能吧?总之要慎重。”
“那当然。纪委工作讲的就是面子上要有声势,工作上要更细致。”莫天白停了下,问,“听说一路同志要到政府那边去了?”
“没这回事吧?王进同志不是干得好好的吗?”程一路道。
“我可是听省里面说的。省委考察的推荐票,据说是一边倒,都在一路副书记这边,人心所向哪。”莫天白道,“据说齐鸣同志的考察结果不是很好,我想那说明了南州的大部分干部还是很正义的,也很有眼光的。”
“哈哈,这个就不说了吧。组织上的事,都是传的。”程一路拍拍莫天白的肩膀,“晚上有个应酬,我们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