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零星地开了,南州郊外,春正一枝枝走向繁盛了。
程一路是在黄昏时到达市委党校的,刘卓照已经在餐桌前等着他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喝了点酒,吃的是刘卓照自己种的蔬菜。程一路笑道:“这可是难得的绿色食品,难怪卓照越活越年轻了。”
“年轻了是有可能,不过不是单纯靠这绿色食品吃的,关键还是心态。”刘卓照望着自己的老团长,这一两年来,程一路明显地有点“上年纪”的感觉了。
“一路啊,我不喊你老团长了,你可是过得不太好啊。自己要注意点。特别是……我还是那句老话,尽快结束一个人的生活吧。无论是张晓玉,还是简什么,只要能过日子,总比你一个人强。你看你现在……”刘卓照说着,指着程一路的头发,“白头发明显多了,皮肤也松了。你虽然比我小一岁,可现在看着,你可比我年长了。”
“是啊,是啊,我也感觉得到了。一年年地老了,有时想:这么快就老了?可是确实是不比年轻人了。不仅仅身体,连思想也不行了。唉!说实话,有时我也羡慕你啊!”程一路叹了口气,抿了口酒,对刘卓照一笑,“不过,有时想回来,又无所谓了。冯军,还有……他们早就走了。比起他们,我们可就……”
“话不能这么说啊,他们也是留恋这个世界的。只是因为……所以活着的人们更应该想通些,快乐些。好好活着,也是对逝去的人的最好的纪念呢。”刘卓照的话很有些哲理了,程一路听着,点点头,“我最近也在思考。看来是该对我这些年的人生和个人生活作一个暂时的小结了。”
“好事。特别是个人生活。唉,我还是不说了,喝!”刘卓照说着,给两个人各倒了杯酒,喝下去后,刘卓照说:“不喝了,等着你从北京回来,咱们再喝。”
离开党校时,刘卓照将一大袋东西放到了程一路车上,“这是给老首长的,里面净是些野味。”刘卓照说,“老首长当年打游击,见到了这些东西就是宝贝。这不,党校有个学员,是个山区的乡长,他替我弄了这些。你正好到北京,就带去吧。”
程一路笑着道:“难得卓照还有这份心事。我一定带到。当然,我不能保证我不把它们吃回来。”
第二天早晨,程一路和毕天成先到省城,然后和齐鸣书记会合,坐飞机直飞北京。
这一趟北京之行,早在十天前,齐鸣就约了程一路的。一来是想到国家发改委和其他几个部里走走,了解下今年的项目情况,特别是南州公铁两用桥的立项。另外就是去看看岳琪。
岳琪是中宣部下派到南州的干部,下派时,任市委副书记。两年前,下派期满,她回到了部里,现在是司长了。岳琪回京后,就一直没有再到过南州。但是,她不断地打电话来,既是对南州的关切,也希望南州的领导们能到北京走走。用她自己的话说,“南州留下了我太多的美好与记忆,你们来,说明你们还没忘记我;你们不来,那只能说明我是多么地失败啊!”
齐鸣一开始要到北京,程一路也是同意的。市里到北京的机会很多,程一路一年也得跑上十来次。不过,每次都是为着某个事情,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很少在北京逗留两天以上的。这次齐鸣说要在北京待上个三五天,这让程一路生了个心思,要去看看老首长。老首长住在京郊,从北京出发,一来一回,就要用上一天。
飞机在云层里穿行,程一路隔着舷窗,看着外面天上大团大团的云朵,觉得那些云干净、洁白极了。看着看着,人就产生一种幻觉:要跳下去,跳到那云朵上去,好好地在云朵上走一走。或者在云朵上躺下来,望着纯净得让人心生羞惭的蓝天,再好好地让那纯净洗洗在尘世中待久了的灵魂……那是多么纯洁的快乐啊!
齐鸣在睡觉,程一路却很少睡着。飞机下的大地渐渐清晰了,程一路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唐突。
是岳琪来接站吗?
齐鸣说过岳琪说她亲自来接站的。已经两年了,她还是那个说话风风火火,有时又儿女情长的岳琪吗?想起两年前,岳琪在离开南州时,曾对程一路说过:“我知道我无法让你爱上我,但是我已经把你带在心上了。”
真的带在心上了么?
对于岳琪,程一路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很好的朋友来看待。也许正如岳琪自己所说:她没法让程一路爱上她。那时,程一路正和简韵密切来往着。《瓦尔登湖》的清亮与纯净,让程一路不可能再接受岳琪的爱意。记得有一次,岳琪曾送他一条领带。他一直没有用过。后来岳琪有一次专门说了,“不就一条领带吗?难道连一条领带也不能接受?”那当然,程一路在对待个人情感这个问题上,一直坚持着一个比他在官场更坚持的原则:那就是绝对不搞感情游戏。张晓玉在时,他与简韵拉着距离;跟简韵来往时,他拒绝了岳琪甚至温雅的暗示。一个男人,对情感的负责,也许就是对人生的负责。
直到现在,对于岳琪,程一路没有改变过想法。岳琪是个好人,但不是一个适合于程一路的人。就像一套服装,很漂亮,可是不适合于你穿。你只有穿适合于你的,你才觉得舒适,才觉得放心。
齐鸣似乎看出了程一路的心思,笑着道:“一路啊,是不是有点紧张哪?不会吧,老干部了,紧张什么?不就是个……”
“这怎么会?齐鸣同志,我还是个会紧张的人吗?早就不是了,哈哈。”程一路拖着旅行包,出了航站楼。刚站稳,程一路就感到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正与岳琪撞了个满怀。
齐鸣道:“刚才还说不紧张嘛,看看现在,一见面就撞上了。”
岳琪脸一红,“齐书记怎么?我可是因为见到老领导激动的啊!来,我帮你们拿吧。”说着,就要替程一路拖包。程一路没有放,说:“我行,你一个人?”
“一个人哪,开车过来,一个多小时。中午安顿好,我请你们吃全聚德。”岳琪领着,走到停车场一辆银白色的车子前,将东西放进去。齐鸣和毕天成坐后面,程一路则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位子上。程一路说:“每一次来北京,都有变化。坐在前面,好好看看。”
“是得好好看看。”岳琪说,“一路同志最近没来北京吧?”
“哈哈,是没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去年十月。”程一路道。
齐鸣却插了句话:“一路啊,这就不对了。你那简主持不是在这儿进修吗?应该常来啊。”
“简主持?就是那个……啊!”岳琪侧过脸问,“你们走到一块儿了?”
“没有,没有。”程一路否认道。
岳琪不说话了,车子向前开着。四个人都不说话,车子里一下子沉闷起来。好在到了市里,就住在江南大厦。这是江南省在北京投资建立的宾馆,一般江南省来京的干部,基本上都住在这里。岳琪等齐鸣他们住好后,说她还有点事,先出去一下,十二点过来接他们。
坐在房间里,暖气开着,暖融融的。程一路问齐鸣:“下午去发改委,还是明天?”
齐鸣想了下,“还是明天吧。下午我去见个老朋友。”
程一路掏出手机,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简韵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到了北京。可是,号码一调出来,他就犹豫了。简韵虽然到北京也才半年多,可是年轻人的变化快。而且她所处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另外,他也隐约感到他和简韵之间,似乎出现了某种交流上的障碍。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以前,简韵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而对于程一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来说,他可能更需要的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伴侣。特别是和刘卓照上次的谈话后,程一路不得不回头审视自己的这段感情。虽然纯美,可是并不真实。
三个人每人一个房间,毕天成过来,问程一路:“刚才那岳琪是……”
程一路简单地说了,岳琪是中宣部下派到南州挂职的干部,现在是部里的司长。应该叫“岳司长”的。
毕天成笑道:“也是因为她在南州待过。不然,一个司长怎么会这么没架子?”
“她这人就这样。一直像个男人一样,爽快得很。”程一路笑了笑。
“我看也是。不过我倒觉得她对一路书记可是很……哈哈,我只是感觉而已。”毕天成有些古怪地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也望了望他,问:“什么感觉?说说看。完全是无中生有嘛。你们啊,你们,就是跟着感觉,乱走嘛!”
“那是,那是,岳司长可挺年轻的,不到四十吧?”毕天成问。
程一路应了句:“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