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你们的胆子也够大的。多少干部都被你们……唉!”程一路坐下来,问,“送谁了?”
“这个我不好说。不过……既然叔问了,我就不能不说。他们都怀疑我们送赵市长了,其实是送给南州更大的……”二扣子停了话头,程一路也不再问了。话说到这儿,已经很明朗了。
“赵市长虽然在南线工程上是总指挥,但是这个人办事太瓷实了,不好通融,许多事就只有找上面了。我们也想不通,这事怎么就摊到他……按理说,人都死了……”二扣子猫着腰。
程一路又哼了声,说:“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在外面乱说。至于审计组问,你让你们的负责人说。你不过是个打工的嘛。以后可别再干这事了。总得有个底线吧,啊!”
“这我知道,叔说的是。那我就走了。”二扣子说着,就往外走。在门口时,程一路问道:“荷花也还好吧?”
“还好,谢谢叔关心。她在老家生孩子呢。”二扣子答着,出门了。
程一路有些疲乏了,刚才在茶舍里短暂的清净,被突然冒出来的二扣子全给搅了。好在这事,前几天莫天白已经跟他谈过。那天,莫天白坚持打电话请程一路到他的办公室。路上,程一路就料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一进莫天白的办公室,他就把门关了,在替程一路泡了茶后,道:“这事重大,现在能直接汇报的,只有一路副书记了。所以请你来。”
程一路笑道:“什么事这么重大啊?看天白同志也弄得这么紧张。”
“我刚刚同省审计组的省纪委的黄处长见了面。黄处长告诉我一个重大情况,当然还没最后确认。我想这事还是先得跟你通个气。南线工程目前的审计中,发现了一些问题。审计组对承接工程的承包商,分别进行了询问,结果,问题就出来了。六个分段中标的承包商,都不同程度地对市领导进行贿赂。总额高达八十多万元。”莫天白说着,将一沓子复印件递给程一路。
程一路扫了眼,莫天白继续道:“我先也是以为这些贿赂都是针对守春市长的。可是,你看看这结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得多。守春市长在南线工程上只是成了一个靶子,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另有其人。而这人……”
“这个问题一定要慎重!”程一路已经看了询问笔录,里面不断出现的某领导的名字,让他心里有一种针扎似的疼痛。说实话,这让他感到惋惜。特别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如果这事捅出去,南州也许又是一场官场地震。他给莫天白画了一条死杠子:尽量在审计组内部解决。严格保密。没有市委的同意,绝对不准将这事往省委报告。
南州已经经历过好几个多事之秋了,程一路真的不希望:这个阳光刚刚温暖的春天,再成为一个令人心寒的秋天!
第二天一早,程一路便起床了,简单地梳洗了下,便出门往市委走。早晨的空气,清新中还有一两分凛冽。路两旁的香樟树,在薄雾般的晨光里,静静的,叶子上似乎还挂着夜来残梦的痕迹。
程一路边走边停,又到路边的小吃店里喝了碗稀饭。这稀饭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了。以前,张晓玉在家时,每天早晨都是稀饭,加上早点。她起得早,五点半便将米下到锅里,小火慢煮,煮出的稀饭稠得让人的嘴发黏,加上几碟子可口的咸菜,吃着爽口,身子上也暖和。但这三四年,这稀饭只能成为程一路偶尔能想到的回味了。吃完,再出店门,叶开正打电话来,说:“在程书记家门口等着。怎么?程书记有事?”
“没事。我一个人走就行。你回市委吧。”
路上的车子多了,程一路的脚步也不得不加快了些。人都有很强的趋同性,大家都在街上奔跑,你一个人慢慢地踱步,那是不太能行得通的。你也只好跟着人们奔跑,虽然你不一定明白你为什么要奔跑。就像官场,也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跑道。上去的人,都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为了跑在前面,有的人就开始挤占本来属于别人的跑道;有的就暗暗地使绊儿,让对手在不经意中摔倒;还有的,一边在跑道上跑着,一边贪婪地拾捡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跑道,很多人跑着跑着就消失了;有些人跑着路着,就被远远地丢进尘埃了;还有些人,则被钉在跑道边的木桩上,展示着他们内心世界的丑陋与欲望……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这官场上的利,究竟是什么啊?
程一路在临近市委大楼的那一刻,又想起了父亲曾经给他说过的话: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我程一路是个好人吗?在这纷纭的官场上,我又能算得上是一个好官吗?
不断有人打招呼,程一路的思想只好又收回来。进了办公楼,程一路抬头朝楼上看了看。齐鸣书记的办公室,正对着楼梯口。从这大楼中间的过道上一看,就能看到他办公室的门。这会儿,门正开着。程一路叹了口气,却并没说话。
胡闻给程一路副书记泡了茶,又将最近有关待程书记指示的文件全部放到桌上,然后出去了。程一路正在看文件,马洪涛走进来,“程书记,您上次吩咐的事,我已经给初步了解了下。您有空,我给您汇报下。”
“好啊,很快嘛。”程一路示意马洪涛将门关上,然后问,“定了?”
“为这事,我自己去了趟仁义。拉着他们的教育局长跑了一天,最后定在仁义红花乡望春小学。这个学校是当地山区四个村孩子的唯一学校。全校现在有一百二十多个学生,六个老师。校舍严重老化,我去看时,孩子们正在上课。我都担心房子会倒下来。我告诉教育局长,就定这所学校了,经费很快就能到。让他们先择址建设,争取早一点让孩子们搬进安全的新校舍。”马洪涛说,“校长听说我是为这事去的,中午非得让我们在他家里面吃饭,还杀了鸡,唉,可是他们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都是程书记您张罗的啊。”
“啊,很好。我刚才听了这学校的名字,是叫望春吧?这名字好。老师和孩子们就像盼望春天一样,望着改善条件,能有个好地方教书学习。寓意深刻,就定这里了。你让他们把账号拿来,我让对方以最快的速度把经费打过去。”程一路接着又问,“仁义的亦晨他们不知道吧?”
“我没说。”马洪涛答道。
“那就好。这事千万不要搞声势。另外在工程的质量上一定要把关。奠基仪式等,都不要搞了,选个好日子就动工吧。”程一路上前来,拍了拍马洪涛的肩膀,说,“辛苦了,洪涛!”
“……这,谢谢程书记。我辛苦算什么?这事我这一周就办妥,争取这个月底开工。如果建设得快,这学期孩子们就能到新校舍上课了。”马洪涛道,“不过,还有些手续,我估计办起来会不太容易。我会想办法的。请程书记放心。”
“洪涛啊,这事在市委内部就更别说了,好吧。”程一路又叮嘱了一遍。
马洪涛点点头,告诉程一路他和小刘没离了。想了想,只要她真的愿意改了,愿意好好地过日子,就再给她次机会,慢慢地往前过吧。“毕竟孩子都那么大了,何况婚姻就像鞋子,这双不合适,换了一双也未必合适。人生在世,换来换去,就把时间换完了。烦恼也多,没意思!”
程一路望了眼马洪涛,这个一直在他身边成长起来的市委副秘书长,也有这种老成的秋之感慨了。唉!人生,谁不都有内心的苦痛?便笑着对马洪涛道:“你这想得通透啊!看来,我得向你学习啊!”
“这哪敢?不过,程书记,有一句话我真的一直想跟您说,不知……”马洪涛疑惑地望着。
“说嘛。”程一路道。
马洪涛开口道:“那好,我可问了。不知程书记怎么跟简……我倒是觉得张……嫂子更适合你。”
程一路没想到马洪涛会问这样的话,既然问了,就答道:“这也是说不清的事。我现在基本上不考虑了。你看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也快乐?哈哈。”
马洪涛摇摇头,却没说什么,就告辞了。
程一路站在窗前,眼前一片迷蒙。或许是春天的飞絮吧?
手机响了,拿过来,是条短信,温雅的——
“我已离开南州了。南州曾给过我寂寞,也给过我温暖。感谢你,我一直很欣赏并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