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四更时分,报晓的鸡都叫了三遍了。卢进原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坐起来。昨晚喝了一夜的酒,还有些头疼,这个倒无关紧要,真正令他头疼的是,如何跟夫人说起昨晚的事。
正在烦闷之时,夫人秦氏也披衣坐了起来。卢进原转身说道:“把你吵醒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相公有何心事?为何这么早就醒了?”秦氏问道。
于是卢进原将昨晚的事对秦氏说了一遍。昨晚卢俊义夜半拜师之后,卢进原在迷醉之间,竟然应允了这事。
席间,卢俊义更是高兴的频频给师父周侗把盏。酒到酣处,周侗却说出一个难题来。因为周侗现任京城御拳馆教师,负责调教御林军,不可能长时间在外,所以卢俊义想要学习本事,就必须跟周侗到京城去,但卢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忍心让他远离家乡呢?
不料醉眼迷离的卢进原却说,大丈夫志在四方,早晚都要出去闯荡,赶早不赶晚,你尽管带他去吧。于是当晚便决定,等周侗到大名府办完公事之后,再回到卢家庄,带上卢俊义一同回京,传授本事。
此刻酒醒之后,卢进原后悔的真想抽自己嘴巴。自己本就不同意卢俊义做一个武将,如今却答应他跟随周侗到东京学习武艺,昨晚真是鬼上身了。
事情已然定下了,现在如若反悔,又怕惹人耻笑。周侗的酒量有多大他可知道,两个自己绑在一起也喝不过他,自己醉成这样,周侗可半点事没有,他不可能不记得昨晚的事,想抵赖也摸不过脸去。
秦氏一听要将儿子送到千里之外,顿时有些不高兴,没好气的说:“相公这事办的忒欠考虑了,你该同我商量商量才是。再说了,您不是不同意让义儿习武的吗?”
卢进原赶紧说:“娘子不要生气,这件事为夫办的确实有欠妥当,现在也是追悔莫及,但是话已出口,总不能叫我言而无信吧。再说,那周侗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好男儿,现如今又在京城御拳馆当教师,我儿跟着他,将来必定能有一个大好的前程。”
如今,卢进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为了面子,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秦氏见丈夫如此说,心里也稍稍有些安慰,又想起来那个梦,于是对丈夫说道:“相公还记得妾身曾对你说过的那个梦吗?那日妾身正在房中整理衣物,忽然从门外跑进来一只全身金玉般的麒麟,蹲坐在屋中不肯离去,妾身正待呼喊,那麒麟反倒向妾身扑过来。妾身受了一惊,醒来之后便生下我们的孩儿。想那麒麟是吉祥之物,妾身也曾寻思,我儿长大之后必定是人中龙凤。如今能遇到这样一个高明的师父调教他,妾身心里也高兴,但是一想到我儿要到千里之外去,心里难免有些不舍。”
卢进原见秦氏如此说,知道妻子已经同意放儿子远去,只是心里舍不得,也再所难免,于是温柔的将妻子拦在怀里,一番好言抚慰。现在他心里唯一的担忧,就是如何开口向老夫人说知此事。
第二天,一家人吃过早饭。周侗辞别卢进原,骑马到大名府办差去了。卢进原则在家中苦苦思索,如何对老夫人开口说这件事。苦思一晌也没有结果,临近吃午饭的时间,老夫人却差人叫卢进原到后院去一趟。
卢进原一边走,一边想,莫非老夫人知晓了?难道有嘴快的下人已经对老夫人说知此事了?不对,不对,昨夜喝酒时并无下人在场。正在满腹狐疑,却已来到老夫人的门前。迈步进屋,对老夫人说道:“娘,你唤孩儿来有何事?”
老夫人看见卢进原来了,赶紧说道:“我儿快来,为娘夜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特叫你来给娘圆梦。”
“哦,娘,不知您做的什么梦?”
“为娘梦到,有个羽冠纶巾的秀士闯进我的屋里来,只是看不清秀士的面庞。那秀士手里拿了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着一只金玉般的麒麟,从娘的屋子里将它牵走了。奇怪的是,那头麒麟一边走,还一边留着泪频频回头来看娘,你说怪也不怪?”
听到此处,卢进原心想:莫非此事早已天注定?于是将昨夜答应周侗的事向老夫人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说要将卢俊义送到京城去,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卢进原只好借着老夫人的梦境,用巧言相劝,老夫人这才勉强的松口,但又提出一个条件。去可以,等卢俊义过了八岁生日之后再去。卢俊义掐指一算,距卢俊义的生日还有十天左右,于是也就答应了,大不了周侗办完公事回来之后,留他在庄上多住几日便可。
自此以后,老夫人就命卢俊义寸步不离的待在自己身边,不许他出大门一步,即使玩耍也要在院子里,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晚上睡觉更是要疼爱的搂在怀里才行。
且说这周侗骑马来到府衙,递上公文。府尹左丘成亲自召见,周侗详细地将来意说明。府尹大惊,说道:“果然如此。”随即取出前日从紫荆关传来的密信,叫周侗看了。
原来,前些日子在紫荆关外突然多了许多辽国的兵马,关内也忽然出现了许多辽国的探子。紫荆关守将魏庭佑不敢马虎,立即将城内的探子尽数捉拿,命关上各将严加防范,并紧急修书一封,星夜驰送到治所大名府来。周侗看完密信,说道:“朝廷所料果然不差,如今朝廷坐等各处紧要关口最新的情报。”
府尹左丘成沉吟片刻,说道:“周相公在此稍待几天,我立刻派八百里加急快马,去紫荆关探听最新的情报,最多五六日便回。”
“有劳大人了。”周侗躬身道。
当下府尹置办酒食相待,周侗也就在大名府中住下,等待边关消息。一连等了八天,去紫荆关的探马才回来,报说:数日之前,紫荆关外的辽兵蓄势待发,正准备攻城,紫荆关守将俱以做好准备,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辽国兵马突然掉转马头,分批次撤退了。紫荆关守将魏庭佑不明虚实,只恐有诈,因此不敢追杀,放他离去。
看完边关消息,府尹左丘成和周侗都不明所。但辽国既已撤兵,想必边关已无大碍。因此,周侗说道:“大人,辽兵既已退去,看来紫荆关已无大碍。下官在此相扰多日,就此告辞,也好早日回京禀报朝廷知晓。”
府尹不敢久留,再次置办酒食相送。
话说周侗怀揣府尹加盖了印章的边关战报和亲笔书信,婉言谢绝了府尹的酒食,当即骑马出府而去,直奔卢家庄而来。
此时卢家庄正张灯结彩,看来是准备大办宴席。比及周侗来到庄外,早有都管刘三远远的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的说道:“周相公,你可回来了,我们家公子天天盼盼着你呢?”
“你们庄上这是……”
“哦,再有两天就是少爷的生日了,老夫人说等少爷过了八岁生日,才肯让他随周相公离去。所以下人们现在正准备着呢。”刘三一边说,一边将周侗扶下马,让进庄里去了。
他们刚进到院里,卢进原就迎了出来,热情的说:“哎呀!周老弟啊,你可回来了!那个小兔崽子这两天都快把我烦死了,天天追我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生怕你不回庄上,径直回东京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把周侗让进屋里分宾主坐下。
“怎么会呢?要回京师也得带上我的开山大弟子再回不是?哈哈……”
“哈哈,说的是!后天是犬子的生日,老哥我就多留你两天,犬子过完生日就让他随你学习本事去。如何?”
“大哥有令,小弟怎敢不从啊!”周侗开玩笑道。
“呦呦,你这可折煞我了,我现在可是一介草民,命令不敢当,陪周老弟喝酒倒是敢!”
说完,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第三天,一大清早,卢家庄园就开始忙活起来,勤快的下人们,杀猪宰羊,烹鹅烧鸭,准备下了一天的丰盛菜肴。这也是下人们在一年中,少有的几次能胡吃海喝、放纵自己的机会。每当逢年过节或主人们生日的时候,这些下人们准备好了酒饭,就会穿戴整齐,在院子里安排下桌子,与主人们一起共渡这美好的一天。所以在这一天当中,他们也是格外的勤快。
在得知卢俊义要被送到京城之后,老夫人就命他一刻都能离开自己身边。这可把好动的卢俊义给闷坏了,因此他反而盼着师父能早点回来,带着自己离开,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整天困在祖母的院子里了。因此,前天知道师父回来的时候,卢俊义就撒欢了,飞也似的跑出祖母的院子,去寻找自己的师父,缠着他要学习武艺。
而周侗在这两天里什么都没有教给卢俊义,而是一直在观察他。周侗发现卢俊义不但力气要比同龄的孩子大上几倍,而且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更兼他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所以周侗也相信,只要好好调教,卢俊义将来必成大器。
此刻,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孩子,周侗倒是不嫌烦,而且每问必答。
“师父,京城远吗?”
“嗯,远在千里之外呢。”
“师父,京城大吗?是不是有很多武艺很厉害的人?”
“呵呵,京城可比大名府大多了,京城里聚集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能人异士数不胜数。”
“师父,你是不是也很厉害?你能打得过十个人吗?”
“那要看什么的样的人,要是十个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师父当然能打得过了。”
“师父,……”
……
在孩子的眼睛里,对于家乡外边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是保持在一个纯真的认知内。因此周侗倒不觉得这孩子烦,反而却觉得卢俊义纯真的想法很有意思。
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给卢俊义生日,宿醉一宿。
第二天一早,卢进原就已命人收拾好车马包裹,准备送卢俊义随师父西去。用过早饭之后,卢俊义去向老夫人辞行。老夫人搂着卢俊义亲了又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中始终是舍不得。
卢俊义聪明伶俐,知道怎样说才能哄老夫人宽心。于是道:“奶奶,我也舍不得您。可是我要去跟师父学本事,等我学好了本事就能当大将军了。奶奶您放心,等我一有机会,就回来看您。”
老夫人见卢俊义这样说,更加舍不得放他离去,卢俊义不得已,又赔说了好多贴心的话,老夫人这才勉强放他离去。
辞别了老夫人,又去向夫人秦氏辞行,免不得又是一番哭哭啼啼。卢俊义辞别了母亲秦氏,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师父周侗和父亲卢进原都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卢俊义又来到父亲跟前,跪下叩头辞行。
卢进原道:“男儿志在四方,跟随你师父去吧。”
于是,周侗将卢俊义抱上马车,将自己的马拴在马车后边。跟卢进原辞行之后,离了卢家庄园,向京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