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受惊,高高扬起前蹄,眼见得要踏向那年轻人的脑袋,多亏今日随同的林府家丁当中有个叫李小二的,早年上过战场,多有历练,立刻一手死死勒住缰绳,顺手推了那少年一把,少年往后一趔趄,坐倒在地,终于没有酿出祸端。
车夫吓出一身冷汗,手里捏住的马鞭几乎要控制不住朝那少年抽去,心里也明白今日若是抽了这少年一马鞭,回府自己怕是要家法伺候了。车夫生生忍住冲动,厉声呵斥:“你不要命了唆!”
马车前迅即围拢了一大堆人,众多目睹了这一幕险情惊魂初定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唉哟,吓死人喽!”
“这个瓜娃子,胆子硬是大哦,差点就出脱★了!”
“哎哟喂,幸好知府大人家的李二哥是见过大场面的哦,不然就恼火★了!”
“哎呀,见微而知著啊,”一个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感慨,“可见林大人家风甚严。这少年冲撞了车马,若换了其他权贵,今日怕是要挨一顿打了。”
不说众人在这里看热闹,那黄泰正准备上车,远远看到林府车马前围了一大群人,心里一咯噔,连忙吩咐,“叶致,你赶紧上前边去看看怎么回事,不要让人伤了林府姑娘,”顿了一下又说,“如无大碍,静观其变,回来向我禀报详情即可,不得随意出手。”
叶致领命而去。黄泰素知这叶致办事沉稳且又能随机应变,略略放心。
叶致站在人群外静静观察,正见到刘掌柜的一行搀扶那小伙子起身,一行埋怨:“你这个娃娃,都不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林知府沐休,要告状明天上知府衙门去嘛,知府大人公正廉明,爱民如子,必能还你一个公道。这车马是林府家眷,头先我还见到林府的几位千金,你莫把人家吓着了!”
少年不肯起身,跪在地上磕头:“林大人素有官声,小人仰慕已久,这才翻山越岭地越级上告。人命关天,不敢耽误,小人冒昧请林姑娘代为转呈状纸,求林大人伸冤,小人感激涕零!”
今日陪着几位姑娘出来的崔妈妈,从小儿奶大了玚姐儿,平日里也只在府里照管着林玚院子里的事情,并无对外主事经验,此刻有点慌神,低声对马车里说:“几位姑娘,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这是公事,与咱们闺阁不相干,还是免生祸端的好。”
凌云是亲戚,自不好说什么,只微微笑了笑;林玿向来胆小,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一张小脸白的跟纸一样,这会子还没回过神来;林玚倒是满脸通红,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身躯也微微发抖。
崔妈妈暗自叹口气,便对那少年说:“小伙子,你明天自去衙门击鼓伸冤,咱们小姐如何好帮你传递?”
便叫家丁准备将少年扶到旁边好赶路,少年并不肯起身,悲怆地呼喊:“求妈妈怜悯,小人的姐姐收押在牢里,三日后便将问斩,小人的姐姐冤枉啊!”
崔妈妈皱了皱眉头,正待说什么,林玚已是脆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烦劳崔妈妈将状纸递进来我看看。”
少年听得一把软糯的童声,如黄莺啼谷,略略娇憨却又透着股子沉稳,心知必是林府小姐,感激地磕了个头,把状纸递给崔妈妈。
崔妈妈纳罕刚看起来还魂不附体的四姑娘这会怎么突然这么清朗了,并不敢多说什么,收了状纸,掀了门帘递给林玚。
殊不知咱们的四姑娘先前并不是给吓的,而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林玚这几日一直很郁闷,刚穿越过来时,窃喜自己起点很高:上层阶级,长房嫡长女,无需种田劳累,不必争宠卖萌讨好嫡母。但时日一长,这种优越感早被无聊感所代替,每天的日子过得仿佛今天是昨天的复印,甚至觉得自己平淡而幸福的未来一眼可见:嫁个门当户对的有为青年,有坚实的娘家撑腰,稳坐大房宝座,将一众小妾庶子庶女玩弄于鼓掌之间,想想就无聊得有些发呆。
少年刚冲出来拦住马车的时候,林玚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刺客呢,待听得是拦轿喊冤,那个激动啊,一颗酷爱悬疑推理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浑身跟打了鸡血似的,觉得自己平淡的人生终于有了一抹亮色,待听到少年说的凄惨,这会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林玿嗔着说,四妹妹你可真是,咱们姑娘家家的,少出些风头才好,大伯明日自会料理。
林玚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二姐此话差矣,无论男女,但凡有能力,扶危济困、拔刀相助之事均可做得,况且你没听这少年说他姐姐三日后便要被问斩,何等紧急。。。。。。”
“阿弥陀佛——”不等林玚说完,凌云已是念了声佛号,“蓉儿自小便爱打抱不平,我来了才这些日,她不知道看了多少侠义话本,我都担心她要去做游侠儿了呢!”
“少贫了你!”林玚不似平日那般和凌云打闹,只迅速地浏览了一下状纸,看到某处,突然怔了下,一掌拍在状纸上,倒把两个姑娘唬一大跳。
林玚清清嗓门,“外面的这位小哥,你且找个地方住下,状纸我自会转呈家父,请他尽早阅览,明日一早请自去知府衙门,如有冤屈,家父定会秉公审理,还你个公道。”
少年哽咽着说:“多谢林姑娘,小人这便去山神庙安顿,如知府大人有何传唤,请遣人到山神庙唤我便是。”
林玚楞了一下,迟疑着问,“敢问这位小哥,你可是盘缠已用尽?”
少年满脸赧色,幸喜林小姐看不见,只说,姑娘不必费心,小人自会安顿。
林玚凝思了一瞬,便唤崔妈妈过来,小声说:“崔妈妈,这位少年委实可怜,咱们莫如将他带回府,让他暂歇一晚,也便于爹爹问他案情。“
崔妈妈吃了一惊,悄声说:“姑娘,这不合适吧?”
林玚主意已定,微微扬声说:“就这么着吧,崔妈妈,让这少年跟在咱们车马后回府。”
少年怔了下,方欲推辞,崔妈妈已是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拽起来,嘟囔着说,赶紧走吧。
车马继续辚辚而行,刘掌柜的感叹说: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这林知府的女儿好生了得。
便有人讥笑说:“你如何知道那姑娘是知府林大人的女儿?”
刘掌柜的嗤一声,“我咋个不晓得?你没听这姑娘称林大人为父亲么,林大人只有一个女儿。前阵子林大人府上的小哥天天来买我家的包子,说是林大人的掌珠林四姑娘爱吃呢。”
说完一脸自豪,众人纷纷表示林四姑娘爱吃的包子必定皮薄肉多特别香甜,也要买几个尝尝。刘掌柜得意地说:“早卖光了,先前剩的几个我都送给那告状的小哥了,诸位要买包子明天请早。”
众人又纷纷夸刘掌柜心肠好必有好报,刘掌柜的险些没飘起来。
围观的人渐次散去后,叶致也奔回黄泰那里,细细回禀,饶是叶致见多识广,也暗自咂舌,笑着说:“这林四姑娘做事可真是不拘一格,出人意表。”
黄泰抚掌大笑:“呵呵,真不愧是林四姑娘!若是别人这样,我还不信;便只有这丫头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石慎之是个直性子,且跟随公子多年颇为熟稔,便嘟囔着说:“公子这话说的,您也不过来了这益州才几日,说的跟她早认识了八百年似的。”
这话颇为无状,黄泰却也不以为忤,屈食指轻轻挠了挠额头,笑了,“是呀,我也觉得怎么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叶致微微一笑:“慎之,这你就不懂了,古人有说:倾盖如故,白首如新,那钟子期跟鲍叔牙不过寥寥数语便已心意相通。”
黄泰一击掌,“妙啊,还是叶致雅趣。”
石慎之咕嘟着嘴:“属下只知道跟着公子,豁出命来也要护得公子周全,这些读书人的东西我是一概不通,公子嫌我无趣也没法子。”
“哈哈,”黄泰大笑,“慎之可爱至极,有趣至极。”
林钰在书房里踱着步,本来中午一般会小憩片刻,看了那少年的状纸,听了崔妈妈的禀报,便再也睡不着了,让传四丫头来书房。
林玚屁颠屁颠地来到书房,却见父亲虎着个脸,便不敢献宝,拜见完毕,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钰的脸色,故作颤抖地问:“爹爹缘何不喜?女儿又做错了?父亲不是一向爱民如子的么?”
林钰气得笑了:“少来!你可知这是戎州辖下翠屏县已具结的案子,翠屏知县判的罪妇秋后问斩,已上报刑部核准备案的。因罪妇身怀六甲,特许诞下孩子,三日后问斩。这少年已是越了两级上告,我完全可以不理,至少也该问过翠屏知县才是道理。”
林玚撅起嘴巴说:“那少年的姐姐三日后便当问斩,您再去问问那知县,这书柬一来一回地只怕到时候已是人头落地,问了也白问了。”
林钰摇摇头:“玚儿,越级上告乃是官场一大忌讳,不说别的,今日我接了这状子,翠屏知县脸上怕是很不好看,也不合一向的官场规矩,于爹爹仕途不利呀。”
林玚却是轻声笑了:“别的官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爹爹决计不会不管的,即使惹同僚排挤厌弃也要明察秋毫为民做主的,因为我爹是个一等一的好官。”
“你这猴儿!”林钰再也绷不住脸,乐了,“这马屁拍的。”
“再说——”林玚轻声说,“蓉儿大致看过这状纸,这案子确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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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脱:蜀地方言,意即“死翘翘”
★恼火:蜀地方言,有“麻烦,不好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