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话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众人催他,他也只是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实在被啰喳得不行,他才道:“好啰嗦,下剩的事还没完呢,我怎么知道?”说完便放下惊堂木,一挤一缩便出了人群。随后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
而此事被众人演绎成许多种话本子传开来,古华道人亦得知了其中关窍,他暗道了一声不好,便又要去黎府。前几次他去了都是黎夫人款待他,并不是慕含清和终黎忧两个,他总觉得出了点什么事,恰好到底是什么事他也并不知晓。
此次他去黎府时,小厮们没再拦着,这是因着古华道人颇有名气,他们当日拦着反叫黎夫人知道后骂了一顿好的。有一婆子领着他去了会客厅,又上了些茶和素点心。约摸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才见素衣而出的黎夫人。黎夫人见了古华道人便作了个揖道:“道长好啊。不知今日道长前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古华道人道:“我夜观天象,察觉姑苏这边的星位有异,乃是黎府有点异常。老道前来就是想一探究竟。”
黎夫人一听便急道:“道长既然这样说,必然是有的。还望道长解救于我们。”
古华道人点头,只说要见其子黎忧,黎夫人忙遣人去寻。为何黎夫人一听古华道人便慌张了呢?这也有个缘故。原来这黎二老爷出事,并非是在外出了事故儿,乃是黎夫人寻人买通了水匪,将黎二老爷害死的。是以她一听只觉得是黎二老爷得知她要害他,特特地从地狱里回来寻仇了。
古华道人前几次来都只说来吊丧,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今日听了醉仙楼里的小老儿说书,心下更觉怪异,这回子想着也只好前来一探究竟。
原本他是极通推演之术的,奈何也是因着上一次他把他们二人送入轮回之后,似乎是遭了天罚,这推演之术便不大用得,是以他只能看出黎府有异,却不知晓是什么缘由。
又等了会子,才见黎忧着一身月白长衫,翩然而来。他并不似黎夫人一般尊佛重道,修眉上挑,眼角是似笑非笑的不耐,声音慵懒而显得有些邪魅:“不知道长是哪里瞧出我们府里有什么了?又或是本未瞧出些什么,就是来蹭吃骗喝?”
这古华道人道法高深,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尊着的,从未有人这般与他说话,更不必说是这样一个年轻人。是以他也有种怪脾气,他登时横眉竖眼道:“既然黎大公子这样说,我也不便打扰,死活是你们的事,于我何干?”
黎夫人立时便慌了,她殷切地道:“道长别听他的胡话,他一个年轻人,哪里知道什么轻重!还请道长住下,事后必有重谢。”
古华道人本自因推演之术不大灵便而失落,后来他见黎府有异好心前来相助,却屡遭冷眼,这回却是打定注意不理会了。况且已看出,眼前这人虽和终黎忧有一样的相貌,却并不是他。因为他的身上并无仙气,甚至连血肉的气息都没有,真正有的,就是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是以他还要去找寻那对被送入轮回的连理枝。
眼下的古华道人更怒,他起身道:“本道岂是那等贪名慕利之辈!就此告辞!”说罢便拂袖而去。
黎忧也不把他搭理,也向黎夫人告退。偏偏这时有丫鬟来添茶,不小心将茶洒在了黎忧的手上,忙跪下告罪,并掏出手帕欲替他擦拭,黎忧将手隐在袖子里,骂道:“好蠢东西,做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你既有勾搭我的心思,这府里便留不得你了。”说着像黎夫人道:“母亲还是将她打发了吧,我再寻好的来服侍母亲。”
此事古华道人亦看在眼里,但他并不欲管,便径直离去。然而他在走时心内却还想着刚刚的事。手湿了为何不立即擦干,反而放在袖子里呢?而且据刚刚儿的情形来看,必是小丫头见这黎家大公子生得俊俏,想要攀高枝儿,故意这般的,谁曾想竟弄巧成拙。那差洒在他手上时并不是流下,反而晕开来,这……
古华道人回到客栈时依旧放心不下,仍在思索。却见客栈的老板请了文人为他写匾额,众人觉得好顽,都纷纷围在哪儿看。
书生手执大毫,笔锋转折勾挑,不多时一副大气的字便跃然纸上,墨水在纸上晕开,粗细皆是恰到好处。
晕开,纸。
古华道人突然醒悟,原来竟是师祖所说的上古早已失传的一项法术,即便是凡人,知晓了其间的关窍,也可为之。
那是:化身法。
何谓化身法?下文自有分说。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太子因着有颜商巡视姑苏,考校这里的风俗人情,他便诸事不管,只等着颜商将事儿办好再细细地向他禀告,自己则屡次叫黎夫人出来,或在某个胡同院子里或在山间寺庙里私会,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然则古人有句话说的好,否极就会泰来,乐极就要生悲。这天太子带着两个侍从冲姑苏城外的一家山寺里下来,路上便遇到几个蒙面劫匪。他们也不说话,上来就开打。在太子身上连刺了好几刀,两个仆从亦身死。
四皇子在拿到悍匪交上来的太子人头时,眉开眼笑,直夸黎忧办事得力。却准备写奏疏,说太子淫黎忧之母,黎忧愤而买通悍匪将太子杀害。
谁知他还在路上便已被官兵拿下。原来太子并未遇害,反而撑着回宫状告他欲杀害他,其心可诛。皇帝顾念亲情,只叫人将他幽囚于他的府邸中,由禁兵把守,除开外边送饭菜的下人,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时四皇子才知自己中了计。若他想得不错,太子和黎忧早就做好了圈套等着他呢。
与此同时,黎忧和慕含清算是放了心。丫鬟将茶洒道黎忧的手上,黎忧回来将手放在灯笼外拷了好一会儿才干。也就是这会子太子身边儿的颜商飞鸽传书来说大事已成。
黎忧和慕含清两个便立刻动身,去寻黎谨和顾玲珑。
古华道人再次造访黎府时,黎夫人正吩咐下人们置衣裳,见他来了,很是惊慌,她问道:“可是我们府里真有什么事儿?”
古华道人道:“我也不瞒你。确实如此。你的儿子儿媳早在七年前他们的新婚之夜就亡故了的,而今府里的,并不是人。”
黎夫人听到这里便开始动怒,她双目中不再是惊惶,而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捍卫:“我的儿子儿媳皆是好的,如何说他们不是人?便是道长记恨之前我儿的不敬,也不该这般诋毁他。”
古华道人见黎夫人这般,只道她爱子心切,并不与她计较。他道:“夫人莫要动怒,且听我慢慢道来。上古流传了一种极为繁复的法术,名唤化身法,乃一位上古之神所创。此神的名姓至今已不可考。但这法术,却是极厉害的。只要演习得熟,便可将用纸造出活物来,这活物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要听其主人的话儿的。现在贵府的黎大公子和大少奶奶都是别人照着他们生前的模样做的。黎夫人可想想,他们的容貌经了七年,可有一丝儿变化?”
黎夫人听了古华道人的话,想起黎忧和慕容清的面容,心内一跳,不由得大惊,这七年来在黎府竟是两个纸人?那她的儿子呢?早就亡故了?她一念及此,便哭将起来。不仅是害怕,还有丧子的伤心。
古华道人浮尘一扫,又道:“当务之急是捉住他们,不让他们祸害尊府。”
于是黎夫人便遣人带他去寻黎忧和慕含清两人。自己只是在一旁伤心。上天竟对她如此残忍,早年嫁了个花心的丈夫,处处拈花惹草,生了个儿子却又早在七年前就已死去,她究竟是造了什么样的孽,要得这样的惩罚?而且她之前处处算计,得来的家业又是为了哪个?又有什么意思?
过了会子,带古华道人去寻黎忧和慕含清两个的丫鬟回来说黎忧和慕含清不在府里,她竟然觉着高兴。
毕竟他们在她身边儿也有七年了,就是个阿猫阿狗,听见要被打杀了也不舍得啊。
列位看官看到这儿定会有疑问,黎忧和慕含清怎么就死了呢?
其实这不难想,七年前慕含清因为看过从竹里馆抬出去的尸体,便有些个误会,梦里梦到黎忧将自己的丫鬟奸杀了,念及自己一向敬重爱护的嫡母亦算计自己,了无生念,就这般死了过去。黎忧见爱妻身亡,虽则只见过几次,到底伤心,本就身体孱弱,又有旧疾,也一命呜呼了。
但是当二人魂魄离体之时,才知道,慕含清只是风清的一魂两魄,黎忧则只是终黎忧的一魄而已。而风清和终黎忧的其他魂魄并未分散,而是投在了顾玲珑和黎谨的身上。是以他们也就各自与自己个儿的魂魄相融。这魂魄俱已得了完整,相貌便向他们本来的模样变化。
顾玲珑这一世本就是出身于书香世家的一个小姐,不过几年亲人尽皆亡故,她又被一个老儿收养,从老儿的一本破书上习得了上古传下的术法。为了遮掩容貌,她便用纸做了张黎谨的脸,将他变化的容貌遮住。而黎谨放心不下黎夫人,黎夫人若没了黎忧,后半生也就等于无所依靠了,这黎府后院的莺莺燕燕也多,只怕黎二老爷不善待了她,是以顾玲珑又用纸照着慕含清和黎忧的模样做了两个人出来,又分别给了他们两个一口气,叫他们成了活物,在黎府尽孝。
如今“黎忧”和“慕含清”虽则已经离开,但黎夫人已是黎家二房的主人,凭着太子和她的关系,再没人可欺她。况且二房还有一个妾侍所生的庶子,黎夫人若将他养在膝下,不愁后半生无靠的。
是以,他们也算是完成了顾玲珑和黎谨的嘱托。这会子不跑还等什么?
他们跑到慈济寺的后山上时,正巧顾玲珑和黎忧已然将一切事物都办妥,也都想起了被遗忘许久的往事,顾玲珑问道:“你们不是在黎府里么,如何又在这里?”说着,便掐指一算,而后了然道,既然回来了便好。说着她和黎谨收了各自的那口气,面前的两人也都只是纸片,风吹过时,都已化成灰烬随风飘散。他们死了,却又活着。因为他们本就是顾玲珑和黎谨的一部分。
连理枝生,本就是一体。
而古华道人据竹里馆寻到黎忧慕含清时,看到的却是两个神仙一般高华的人物,其尊贵兮若何?俯瞰众生。其高华兮若何?;莲难比洁。他是个有眼力的,自然能看出二人的不一般,忙拜倒在地。
顾玲珑和黎谨并不怪罪于他,知晓那些原本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而此时,在醉仙楼说书,也就是收养了顾玲珑的小老儿亦腾云驾雾来到这后山,向着黎谨拜倒。
口里说到:“月君见过上神。”
列为看官看到这里又要疑惑了,这小老儿是谁?为何自称月君?而这上神又是哪一个?
这就要看我之前的说书人说的话了。
不错,这月君,正是上古时上神苍还在时的小孩儿月君,如今已是垂垂老叟,专司人间的****之事,三界都尊称他为月老。而这上神么,自然就是说的黎谨,也就是上神苍。而顾玲珑是谁,想必就不用说了。苍既然复生,望自然不会不在。
此时的苍宝相庄严,他立于山间平地,气质温润,再不复以前不记得往事时的暴虐。他慈爱地看着月老说:“月君请起。若无月君,我和望也难以记起往事。”
月老笑道:“这也是由于望当年将她把神力分别化在幽冥草、碧泉石、黄泉土里了。若非如此,我便是有心,也无力可使。”
望含笑道:“当年玉帝老儿和王母见了我们的模样欲斩尽杀绝,也多亏你回护,将我们投入轮回,这才有今天。”
月老想起往事,不由欷歔道:“当年我们,这天庭如今的元老们,当初若无上神的教导庇佑,也到不了今天。”
苍淡然道:“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月老却无法忘记当年的事,他微微一叹道:“然许多事总让人记得清楚,好似就是在昨日一般。”
望笑道:“如今,我们便去天庭走一遭罢。料想玉帝必然已知晓你助我们之时。你将我们的魂魄分开投入同一个时空,又使了术法叫古华小道的推演之术失灵,可不是好瞒住的。”
月老道:“当年之事我阻不得,这劫难也有些算是因我而起,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苍和望也不再说话,只是招来一片云,将古华道人带上,和月老一道,往天庭去。
可谓是:世间万事总有缘由,结什么果子还要看种了什么因。有帐便要算,欠债仍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