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风清以片叶为乐器,笑着奏出断肠的的天籁催发梧语体内的蛊毒,要她说出幕后之主,当真的云淡风轻,却叫秦府的下人无不畏惧,就怕哪天这小姑奶奶一个不如意便将他们都种上了蛊毒。
刘婉萱在事后也听下人说了,问风清道:“梧语死了,那还怎么查?”
风清道:“佛曰:不可说。”幕后之人是谁,她已猜得差不离儿了,就是不知这秦府上,有多少人是他派来的。梧语的死让她知道,这府上尚有他的人,决不可轻举妄动。素绫轻罗轻衣三人也在秦府外看着,都有何人进出。
银针刺杀,做到那般速度,必得是靠得近的。
而今日众人皆知,风清和终黎忧两个并非百毒不侵,必会再谋手段害他们。
眼下,一动不如一静,一明不如一暗。
刘婉萱道:“就你们弯弯道道的多。说话儿也是藏一半露一半的,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
风清只是巧笑倩兮,临风而立。待得周颐和终黎忧两个回来了方才撇下刘婉萱和终黎忧回吹衣馆。风清蹭终黎忧,喊道:“永安。”
终黎忧淡淡应道:“嗯。”
风清再喊:“永安。”
终黎忧闷声:“嗯。”
风清弯唇:“我累。”
终黎忧眸中含笑,将她揽在怀里,道:“你今日何等的威风八面,又怎会累上了?”
风清道:“怎地?你还不乐意了?”
终黎忧哼了声,撇开脸道:“你叫我如何乐意?你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风清奇道:“何事?”
终黎忧抿唇,将风清放在榻上,自个挨着躺了,并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风清怀里,闷闷道:“自个儿想去。”
风清略一沉吟,就着他这姿势,道:“若共你多情公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终黎忧脸黑:“你怎地就只会想这些?”
风清道:“我自是想这些个的,哪像公子你,欲共多个小姐同鸳帐,只求永不叠被铺床的?”
终黎忧怒,起身道:“你分明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却是又埋汰我,你便这般不信我?”
风清巧笑嫣然:“我就是欺负你,怎么着吧?”
终黎忧前后一想,恍然大悟,他本应今日风清未曾欺负他而坐立不安,这不就来了么?他眉开眼笑,容颜清暖,叫风清看得目不转睛。也就坐起身,往他怀里靠,他亦是乐得将风清捞在自己怀里,亲怜蜜意。也不想想,十几年的夫妻了,不知羞的老东西。馆外的丫鬟们听得里边儿的话儿,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灵巧儿来到吹衣馆时,正巧撞见风清和终黎忧两个说笑,闹了个没脸,只痴痴地远远看着,过了些时日方才回去。
随后,风清又道:“我记得买这宅子时是有一间暗室的。是也不是?”
终黎忧笑道:“什么都瞒不了你。今日我和周颐正是去探暗室的,想必他们若是有何事都是要借暗室的。那暗室,正对着这吹衣馆。”
风清道:“难为他们有好想头。我却是不欲叫他们如意。这事,我必得亲力亲为。”随即展颜一笑,如莲华初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必不至轻了礼数。”
终黎忧笑道:“但凭差遣。”
风清起身,终黎忧为其研墨,见她一气写下三封书信,一封是给今上之弟西安郡王,一封给冷延,一封给素绫轻罗轻衣三人。随后将青鸾唤出,将信件送出秦府。
青鸾乃有灵性之物,定然不会有所失。
终黎忧见风清胸有成竹的模样,当真是爱煞了她。
这厢狄瑶身上也已好了许多,秦楼在梧语死后便进了狄瑶的房里,伺候的丫鬟见了秦楼便知趣地退下,只在外等着,留他一个在房里。他见狄瑶枯瘦如柴,差点子落下泪来,苦道:“苦了你了。”
狄瑶淡淡道:“毒现下已解了,还有什么苦不苦的。”
秦楼一生耿介,此时心内却是苦不堪言,忠义不能两全,他虽不愿,却着实叫狄瑶受了苦了。他道:“是我混帐。对不住你。”
狄瑶强笑道:“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况且我中毒并非你想,这么起子人,防不胜防也是有的,况如今我体内毒素也已排清,还有什么可虑的?”
秦楼眼睛发酸,他在外边儿是听见了狄瑶的话的,想必她必是对他灰心已极才会是那般看自己个儿的日子,那分明就是熬一天算一天啊。犹记得当年她随家人去慈济寺打蘸在街上将轿帘掀开时的惊鸿一瞥,那时的她颊红颜润,低头时的那一抹娇羞直将他的魂儿都牵走了。他是个父母早逝的孤儿,待打听清楚她是狄大人的女儿时便自己个儿找了媒婆,上门提亲,狄大人见他谈吐不凡,知他将来必成大器,方允了这门亲事。
婚后之初,两人颇为相得,如胶似漆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不知说了多少,却在他幸了一个丫鬟之后,什么都变了。他不解,每每看到狄瑶看似温温柔柔实则疏离的模样,他怒了,开始大肆纳妾,也是从那时,狄瑶变得郁郁寡欢。现下想来,他猛然记得,自己是应过她的,一生一代一双人,绝不纳妾,是他食言了。
眼下的狄瑶想必是不会再轻信他的了。于她而言,现下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罢咧。
秦楼强笑道:“日后我定然好好对你。必不再叫你受一丝儿的委屈。”
狄瑶笑笑,并不在意,漠不关心地应道:“是。”
秦楼见狄瑶这副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直觉心内一痛,差点子呕出血来。却也只是强自忍着,找些有的没的话儿来说。狄瑶只是淡淡应着,既没冷落了他,又不迎合他,只凭他说去。
第二日夜里,刘婉萱想着他们有些时日不曾相聚了,便令厨下拾掇了一桌酒席,要借庆贺揪出了下毒之人几个人好好儿的吃一回酒。狄瑶将养了几日,已能出屋了,再和好友一起说说笑笑,放宽心,面色已是有些红润了,只是还是那般瘦弱。
六人在八仙桌前坐下,才刚安了席,灵巧儿便来了。她袅袅婷婷地走来,盈盈一拜,道:“妾得知几位老爷太太今日在此吃酒,特来伺候。刘婉萱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我等来的地方,你岂能来得!”说着就将杯子里的酒泼在 灵巧儿身上。
秦楼不忍欲要说话儿,想到狄瑶就在他旁边,她本已不信他,他再为灵巧儿出头,只怕这辈子狄瑶和他就这么着了。
却是风清看不过意:“既是这么着,你便在旁立等着吧,若是要传个话儿什么的也好使唤。”
灵巧儿本想着在这宅子里侍奉好狄瑶和秦楼两个,再生个孩子,安度下半生的,到底是不由己。他们的话儿虽刻薄了些,到底是她自己个儿做的孽。
周颐凤眼上挑,竟是十足的花心模样,他笑道:“我们也别再想那些个糟心事儿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我们吃酒。”
只是光吃酒也没甚意思,几人便商量着要行个酒令儿。伺候的丫鬟也已被打发去吃饭了,故而在此伺候着的也只有三两个小丫头子和灵巧儿主仆。
秦楼道:“既是行酒令儿,简单了想必也没甚意思,莫如就行那酒令的祖宗——射覆如何?”
风清道:“这也便罢了若是射对了的那个,覆的人便要吃一杯酒,再罚个什么才好,若是没射对,那射的那个便也吃一杯酒罚个什么才好。”
几人都觉尚可,便行起这令来,一时间风清所覆被狄瑶射出,风清便吃了杯酒,令人取了五弦琴来古琴,正是高山流水。终黎忧以萧相合,二人比肩而立,一个冷,一个清,高华乍现处直叫人欲高声而呼:“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时毕了,周颐却是自饮了杯酒,邪笑着道:“这一人之罚,两人仙乐,叫我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一时间几人又行令,却是狄瑶献艺,狄瑶将才大好,只怕她受不住,秦楼便笑道:“我替她。”说完便吟词一首菩萨蛮道:“秋光甚少多无聚,东西各奔虚华度。芳蕊落将无,知蹉跎他途。酒一杯晚取,谢故央怜处。此意厚无居,意拳拳更笃。”
狄瑶知道秦楼这是在向她说,他已知道自己个儿错了,往日必会真心,加倍好好儿的对她。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狄瑶哪能信他?她淡淡道:“哪个要你替?”说完便计上心头,吟着一首采桑子道:“清凉漠漠酒浓处,行令还吟。行令还吟,小鬟颜娇脂粉新。还将矫语成雅句,雁过如今,雁过如今,禽徙人留日更辛。”
秦楼听了狄瑶所吟之词,心内不由得苦笑,却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几人当真是恣意欢笑,恣意喝酒,兴起时或是吹箫古琴,或是翩翩起舞,或是剑走游龙,或是高声而歌,当真是尽兴得意。半夜过去,两坛子就竞被鼓捣光了。秦楼早将狄瑶送回了正房,刘婉萱和周颐亦被秦楼遣人送回,风清和终黎忧两个,却是不要别人碰的,便不敢叫人送,好在屋内有榻,便叫两人在榻上躺了。
风清醒来之时,已不在秦府。她睁开好看的眼,头疼欲裂,入眼的便是华贵的联珠帐,起身下地时,见着屋内的摆设,不由得想起《阿房宫赋》里的一段话:“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当真是极尽奢侈。
一时有几个宫装的丫鬟进来,为首的一个道:“娘娘可算是醒了。可把皇上给急坏了。”
风清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知晓的?若非她事先已料到,佯装中了那酒里的药——迷生,此时只怕就真的错以为自己原是宫妃了,好个老凰。
风清淡淡地颔首,眉目一片清冷,却早有人去报了老凰,说风清已醒。不多时,老凰便来了,他殷勤地赔小心:“爱妃可算是醒了,朕悬了这几日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风清烟波流转,清华盛放:“倒是劳皇上挂心了。”
老凰威仪不减,含笑道:“为爱妃,便是挂心也是值得的。”说着便挥手,让宫婢退下,自己就要搂着风清求欢,他期盼已久的人儿啊。
风清淡淡道:“今日我乏了,你且先去忙公事罢。”
老凰嘴角一勾道:“公事何事做皆可,现下我只想和爱妃共赴巫山云雨。”
风清淡淡道:“既如此,且先等我一等。”说着就便出去,再进去时,却已不是她了。她在别人看不到的死角听见里边儿两人翻云弄雨的喘息和女子的痛呼,轻蔑地一笑,而后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定定地看着两人赤身露体地交缠着,难解难分,自己个儿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喝着杯中的碧螺春,笑颜如莲华初绽。
过了约摸一个半时辰,老凰才从服过药的丫鬟身上下来,疲累中却是心满意足,他以为肖想了许久的人儿终于叫他得到了。
却见桌边坐着的佳人正看着他和帐子里的人儿,恍然惊觉这才是真正的风清。老凰寸缕未着,见风清仍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不由得盛怒,回身在女子脸上看了又看,方才将那一层人皮揭下,竟是灵巧儿。
风清抿唇,随即一笑:“别来无恙,老凰。”
老凰大怒:“你欺我!”
风清依旧淡笑,语清言冷:“是你欺到了我头上。你毒害狄瑶在先,掳我在后,怎能不给你些颜色瞧瞧!”
老凰大惊:“你怎会知晓?秦楼不曾告知于你。”
风清道:“我欲知晓之事,何须别人告诉?你安插在秦府的人,早被我清了个干净,我只是叫我的丫鬟守在秦府外,便将她们逐个截杀。这,本也不是难事哪。”
老凰此时已穿上一层衣物,在一旁坐了,道:“便是你知晓了,你又怎能出得皇宫?你除了从了我,还能如何?”
风清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何知晓你图谋于我和黎忧?”
老凰扬眉,问道:“为何?”
风清道:“我引蛊折磨梧语之时,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且莫不惧怕于我,而灵巧儿事后竟不惊不惧地到了吹衣馆,不是她不怕,而是她不得不来。只因,她是你安插在秦府的棋子。此时我便知晓,你们知道我并非百毒不侵,你们必会再次寻求良机。如此,我便开夜宴,给你们这个良机。”
正说道着,西安郡王便已到了。后边儿跟着的,正是终黎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