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亡故,请僧超度停灵七天便已下葬,若按常理,是要七七四十九天的,但赵氏生前有言:“愿七天内入土为安。若违此言,我虽眠于地下,却永不得安宁。”
七天后,丞相夫人下葬,其后人皆含泪拜别之。第八日,桃花坞之人将之从地下挖出,喂之解药,第九日,苏醒。
第十日,王清拜访古华道人,自此,丞相府的子嗣已无大碍。
正巧是八月十七。
中秋佳节已过,边疆的形势却愈发着紧起来。老凰钦点萧暨之子萧骞为帅,萧暨侄孙萧良为先锋,顾青一改往日流浮之气,自请出征,为右翼军将军,另有一人赵肃为左翼将军,主力军由元帅亲率。
大军开拔之日,老凰将终黎忧引见给几位将军,作了军师。
这日晴光颇好,老凰微服出游,了了几桩不平事,便顺道到了清苑。
看扫清苑的阿婆听见人家敲门,忙打开,问道:“小官人有何事?”
敲门的太监回到:“不知主家人可在?”
阿婆答道:“主人不在哩。”
老凰心中讶异,闺中之妇多不出门,恐惹事生非,风清又怎会不在?
太监又问:“怎就不在呢?”
阿婆道:“主家刚买下这宅子,叫我看着。过几日就有人来拾掇入住的。”
老凰心下大惊,只得怏怏回宫。再寻人去寻时,京中仿若从未有过这号人物般。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老凰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哪能像这般费了心机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他便越发放不下,誓要将风清弄上手方罢。
风清不管那许多,自带了三个大丫鬟和一个从桃花坞出来的车夫,携了赵氏,估摸着大军的行程跟着,终黎忧是军师,与几位将军一起,商议作战之策。
原先慕容泠也是要跟来作耍子的,但终究为人媳,不好脱身,也就罢了。
这日风清并三个丫鬟一个车夫赵氏等投了路上的客栈,因着处于荒僻之地,那膳食便难以下咽了,风清等人还好,赵氏实从小儿养尊处优惯了的,难免吃不下。只略动了动筷子方罢。却在一抬首时见着了一个影卫。她有些惊惧,喊道:“木姑娘,有人找来了,如何是好?”素绫温柔一笑:“赵嫂子何须忧虑?我家少爷自能将你送至你家夫君身边儿。”
风清的脖子上贴着假喉结,碧袍加身,轻裘缓带,手里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当真是风神如玉。轻罗亦笑道:“可不是,便宜了留在京里的那个丫头(指素锦),奔她的好姻缘去了。”
风清合上扇子,轻笑道:“越发没个样子了。”赵氏一直看不透风清,直觉她神秘得了不得,道如今还不知她的真身。但她知道,自己与顾青的来日,就握在眼前这个人手里。她勉强一笑,并不说话,只是担忧想念着顾青。
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便会相思。
老凰遣人随着大军的行进路线寻风清,还是未曾有一点儿音信。连日来侍寝的嫔妃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儿,唯恐惹怒了老凰,却不知,正是他的这种行径致使他使出去的影卫将几近殆绝。
老凰这边儿风清可是一点都不惦念,瞧见影卫时,她只是嗜血的一笑,阴恻恻道:“来而拒之,不合礼数,不合礼数。礼尚往来,方是正理,方是正理。”
三个丫鬟一听此语,即笑道:“夫人可是要我们动手?”
风清笑着颔首,却诱得众人肝胆俱寒。赵氏更是震惊,这般的理所当然地便定了别人的生死,轻言浅笑也可作利器!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秋节已末,水穷处,云起时,在这焜黄华叶衰的秋节,更显得高风亮节,辽远幽邃。走在官道上,人言之稀让风清欷歔畅叹:“人生得意须尽欢。”坐在宽敞的四马所载的马车里,风清盘坐,将五弦古琴取出,信手而弹。
今人多使七弦琴,她却偏爱五弦。五弦古朴,比七弦更能弹出几分雅意,几分幽邃,几分宁静,几分淡然。
风声在琴声中急速流动,变得肃杀,是轻罗和轻衣。大内的密探,是极不好应对的,她们二人苦练阵法,想必不会令她忧心了。
风清神色淡漠,只是以琴声为辅,为马车外的厮杀助阵,不过半刻功夫,便已是风平浪静,二人进马车时,没有血腥味,因她们的主人不喜之故,她们学会的是杀人不见血。
赵氏不曾历过这般事故,因为曾撩开帘帐之故并不曾见着一地尸骸,只是风清的琴声却是越来越隽永了,闻音知雅意。
素绫咯咯笑道:“你们两个倒越发进益了。”
一行人又说有笑,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便至边陲小镇。小镇虽说有战事之扰,人却还是挺多的,街上摊贩吆喝着叫卖,行人走走停停,不是看看风炉儿,就是把玩古董玉器,或是吃些吃食。
这里到底荒远了些,色色都比不上姑苏。风清等直到来前便让人备好的院子,安置了。又得两天,便是九月了,大军亦道了。终黎忧并未和各位将领一同歇息,反是摸到了风清房中。
他取出一管玉箫,薄唇轻启,便吹奏起来。风清早知他来了,就是不起,听了许久绕梁不绝的箫音也不曾有半点知觉,终黎忧无奈,只得自己个儿放下萧,将风清往床铺里边挪了些,自己挨着躺下,毛手毛脚的叫风清受不住了,倏地坐了起来,见终黎忧含笑的眉眼,终是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道:“这许多日过去了,也不见你给个信儿,哼!准是被什么莺莺燕燕绊住了吧?”
终黎忧最爱看风清这拈酸吃醋的模样儿,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就是喜欢欺负他,看他急得跳脚。他乐得如她的意,抿了唇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你哪回见我同什么莺莺燕燕有牵扯的?”
风清定定地看着他,终黎忧自抿唇生气,却叫风清啃了口,这可了不得!十多日未曾……终黎忧就像那点了火的爆竹似的,又急又猛。他啃着风清,喘道:“小别胜新婚。”
第二日,终黎忧又去了军中,定好了计便处理些军务。此塞有崇山峻岭,茂林险道,易于设伏。几日后两军便已开战,终黎忧运筹帷幄于小镇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白日用箭和滚石,击退了第一轮进攻,夜里派出一支精骑,奔袭狭道,敌伏之,战半刻,退,敌以为不敌,追之,反遭伏,被灭之,当此之时,早有顾青在前边儿骑兵出城时出去,奔袭敌营,烧敌军粮草库。而后依终黎忧之言,并不恋战,退。
此计便是,无中生有,生东击西。
敌军精锐之师,强敌定然不胜,粮草库被烧,定然要抢掠钱粮,便使人取道临县,装作运送粮草的车队,敌军追之,至可设伏之地,退,被所设陷阱伏击,亡。
终黎忧定计之时,与众位将军商议,得出一论:“蛮夷强而善战,不可轻视,彼来骂战只是,闭城不出,待彼懈之,攻其不易,出其不备。且算其退兵之道,路设陷阱,再加以伏击。敌军之帅并非草莽,常有识破之时,好在领军之将萧良甚勇,赵肃甚谨,敌强之时佯退,敌不追,在其歇息时扰之,扰而又退。敌军有援,出奇计,众将皆有应对之策,军事量之,去粗取精,定良计,胜。
一月之后,敌军落败,求和。右翼将军回军之时落马而亡,军师亦留书一封,失踪。
这厢赵荷听见顾青已落马而亡,伤心得了不得,只是垂泪滴罗巾。抬眼时却见一人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这不是那坠马而“亡”的顾青又是哪个?
赵氏扑进他的怀里,哭骂道:“你个死鬼,终于肯回来了。但凡行动一点也不知会人,直叫人担心。”
顾青哭笑不得,他怎会知道这桃花坞的人会瞒着她呢?赵荷这次恐是真的急坏了,往日里他求了许久她都喊不出口的爱称都出来了。他抱着她,给她擦泪:“我这不是好好的?我今后但凡做什么都先说与你听如何?”
素绫、轻衣、轻罗几人只是挤眉弄眼地笑,那边儿风清和终黎忧两个也是柔情款款地,她们三个倒显得多余了。
闲话少叙,且说顾青金蝉脱壳,便要找一个异乡去住,便同赵氏去了姑苏,临别之时,风清感叹之余赠了些银两与他们,便也罢了。
原本他们也是要回姑苏的,却有飞鸽传来书信,说狄瑶不好了,风清道:“原本想着回姑苏也有几天清净日子,眼下怕是不能了。”
终黎忧道:“左不过一月的时间,她便不好了?此事也需小心着些。莫如先传书给周颐夫妇,我们再回去。”
风清沉吟了会子,方道:“这也罢了,你来写吧。”
说完便亲为终黎忧展纸研墨,素绫、轻衣轻罗等皆在打点去京之物,便也没叫她们伺候。
终黎忧提笔写道:“狄瑶危,京都秦府合。”风清待墨迹一干便将之卷塞进信鸽脚边塞信之处。
遣出查寻风清之人皆毫无音信,再遣人探时,方知他们早已殒命。老凰大怒,而终黎忧的失踪更是火上浇油,皇家的威信就此受损。
将将赶回京城时,又是十日过去,已是十月了。终黎忧强要风清加亦,素绫轻衣轻罗三人也时不时地叨叨,风清便换上了时下的秋装。几人改名换姓,只做寻常客旅,去到秦楼府上前,三个丫鬟便去了醉仙楼,并不和风清一道儿,这也是行动处在外有人才方便,否则若真有个什么事,她们在狄府也不好进进出出。
终黎忧上前如此这般和守门的小厮一说,小厮是得了吩咐的,忙将二人领了进去,由丫鬟带至正屋,狄瑶却是卧病在床,脸儿黄黄的,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只是扶着床咳嗽,看得人心酸。终黎忧因是外男,故而不曾入内。
风清叹道:“你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
狄瑶半坐着靠在枕上,任由贴身的大丫鬟梧言服侍她,梧语带着些小丫头子拾掇风清等的 吹衣馆。
风清将狄瑶那瘦骨嶙峋的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心下一酸,连带着眼睛都涩了,她凝神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她的腕上,不多时,心下一寒,眼神一凛,仿若从地狱里出来的一般。
狄瑶强笑着道:“这是什么病?你也不用瞒我,可还有得治?”梧言听得狄瑶说话,心下亦是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勉强笑道:“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风清淡淡道:“这不是病,是毒。”
梧言似是被骇住了,她忍着哭意道:“太太待人一向和善怎会有人忍心下毒害太太?”
风清抬了抬眼皮,道:“这便要问那下毒之人了。”
狄瑶唇色几近于无,想必是历经了折磨了。都这般模样了,秦楼却仍旧照常上朝。她问:“我中的,乃是何毒?”
风清道:“跗骨。跗骨之毒,犹如其名,中者有跗骨之痛,若中了此毒三个月未服解药,便会殒命。但若三月之内却又过了一月方才解毒,即便解了毒也会留下病根儿。”
狄瑶瞬间心如死灰。她道:“好狠的心!到底是谁,这般恨我!”
风清去了笔墨,写好解药方子,梧词便接下去寻人抓药。风清写完后冷音萧肃道:“这事,图的是我和黎忧,不是你。你自己好生将养着,想来周颐和刘婉萱两个也快到了。我先将这事说与黎忧知道。”
狄瑶应道:“嗯。我这里既有了方子已无大碍,你便去吧,你行动小心些。”
风清点头,出外和终黎忧一道,由几个小丫头子领着往吹衣馆去。
两人坐下,风清取琴,拨弦弹奏,眼下,是真的隔墙有耳了。终黎忧取箫,合奏,旁人也看不出劳什子,二人却因着一曲,便将一切都告知了个透。
其间二人暗中使了传音入密之术。风清道:“狄瑶所中的毒乃是大内才有的富贵之毒——跗骨,寻常是少有人 会花那大价钱买的,想来这幕后主使非富即贵。再则此毒有解,必不会是用来害狄瑶的,三个月,不论如何,于狄瑶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想来意在你我。而知晓我们和狄瑶相交颇深的人并不多。故而此人又富贵,又与你我熟识,又有害你我的心,想必是……”
终黎忧道:“若是如此,我便灭了他又如何?”
两人在房里并未多呆,便有丫鬟来请,说是周颐和刘婉萱到了,二人相视淡笑,便随之太同去见他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再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