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冉冉默默无语。
“只要秋弟站在我这边,只要秋弟站在我这边!”他像在自语,又像在告诉她。
“你是想他不要成为你的敌人,不要在你背后突然捅一刀吧。当年,他失去了太子之位,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整整二十年的自由,如今,你觉得他还会走出这无双王府吗?他会对陷入困境的你伸出援手吗?”申冉冉的话语如她的目光一般锐利,割痛了和秋。
“会的,如果他还是和国的子孙!”和秋斩钉截铁地说。
雨,丝丝飘落,如万千思绪。
申冉冉轻轻关上了窗子。
和秋望着灯光下的女子。
她比宫中的莎莲罗少了几分端庄高贵,比贤妃少了几分温柔婉顺,比惠妃少了几分娇媚魅惑,可是,在她身边,他觉得彻底放松。在她宁静的眼波中,仿佛泡在不冷不热的温水中。
他累了倦了,总禁不住想起当初她如猴子般紧紧吊在身后不放的日子,那时候的她,疯疯癫癫的,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文静,却带给他无限的欢乐。
为什么,他当初竟觉得她是自己与莎莲罗之间的障碍,迫不及待将她送了出去?那时候的自己,十分坚信,凭她的粘劲与毅力,一定可以打破秋弟心中的魔障,一定可以让他出府帮自己。
“冉冉!”他禁不住颤颤喊了一声。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颤抖,然而没有回头。
再回首已经百年身。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申冉冉吗?
和秋不敢伸手抱她。
尽管她身无武功,他信守了那个一耳光下的承诺,克制着心中的渴望,不再试图将她抱在怀里。
“你回去吧。”申冉冉下了逐客令。无双王府,不是十字大街,想来就想,想走就走的,他已经偷偷来过几次,万一给王府侍卫发现,误以为他是刺客或者别的,反而麻烦。
和秋不语。在宫中烦闷时,心中压满大石,他多想找她说说话,哪怕是看见她清亮亮的眼睛也好,那双小鹿般纯洁而充满生气的眼睛。几次前来,她都是背对着他,不曾与他真正相见。她十分坚决,说不会再见自己一面。是失望吗?失望自己辜负了两人之间的回忆,冷落了她祝福过的皇后莎莲罗,与太后所赐的两名宫女寻欢作乐,对朝中汹涌的明波暗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冉冉,希望有一天,你会懂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的。”他说出了这一句话。
“意义?与自己的母亲争斗,这叫意义吗?”他的临别辩解激怒了申冉冉。
而他,已经飞快地穿窗而出,消失在窗外了,不知是否听见那一句。
四月的雨,已经失去了春风般的轻柔,点点敲击在窗棂上,雨中夹着淡淡的香气。
申冉冉傻傻地望着窗外,不由一声叹息。还是想想法子,该如何完成和秋的最后一个任务吧。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真的是最后一个任务吗?
一声轻响,窗子给轻轻推开了,露出和秋闪闪发亮的眼睛。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心底最珍贵的女子,希望有那么一天,所有平息下来,我们可以两人做伴,去天底下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话语温柔而滚烫,极力想熨平申冉冉心中所有的委屈。
申冉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内心的颤抖与就要冲眶而出的泪水。
最珍贵的女子--他给予自己最高的评价!
两人做伴,去天底下任何想去的地方--他给予自己一个比玫瑰还美丽的梦。
她伸出手去,啪一声狠狠打在他的手上。
“和尚,你个死和尚,你想搞什么!”她骂道。
那个明明就是和秋,和秋的眼睛,和秋的声音,为什么她会骂和尚?
黑色的蒙面布迅速脱落,果然是比和秋更俊美更苍白的脸。
他跳了进来,轻巧地落在地上,拉起她的手:“怎么知道是我不是他?”以他高明的演技及变声技巧,她怎么能分辨出来?
她如何不知道?只是不说。
和夏方才的戏语,如果换了一个身份说出来,该有多欣喜!
他却扮成和秋。会扮成一模一样的和秋,说明他对自己与和秋的举动了如指掌,才会在和秋离去后适时出现,用最温柔的话语,戏弄自己。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涌起的却是屈辱与恼恨。
方才与和秋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吧。
过去每一次与和秋的对话,他也都听见了吧。
她的心收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断抽搐,脸上与目光中毫无涟漪,挥掉了他的手。
“哦,我知道了,我没有脉奇香。那种香,只有宫廷中才有,我无双王,怎会有如此珍贵的香料?”他自己解答。
申冉冉依旧不语,用奇怪的目光望着他。
并不是因为脉奇香。
就算没有脉奇香,他以为自己认不出他吗?
“怎么,还生气?”他坐在一把木摇椅上,如孩童一般前后摇晃,脸上浮起孩童般的欣喜。
她努力拂掉浮上心头的叹息:“怎么,你还嫌玩得不够?”
“玩?我最亲爱的王妃,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和皇兄藕断丝连,不时密会,就在我的无双王府中!皇后怀孕,悦妃怀孕,贤妃怀孕,看来很快惠妃也会怀孕,不知道皇兄打算给你一个怎样的封号?总不能叫无双妃或者无双夫人吧?”
她没有给他意料中的一掌,脸上甚至没有浮起愤怒的红晕,反而更加苍白,眸中还是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每一任无双王妃的死去,都是因为她们发现了自己不过是无双王的一件玩具吧,让他在无聊中拥有些许乐趣的新玩具,极端的宠幸,突然的抛弃。玩厌了,随手抛到一边,或者干脆毁灭。我最想知道的,是上一任影月王妃究竟如何心碎死去。”她静静地说。
他不否认,脸上照样是毫无所谓冷漠的笑:“你说得对。看来这两个月你除了喝酒,还有点长进。人人都说申大小姐有点疯,不知你能够撑多久才真正发疯呢?还要等几个妃子怀孕诞下皇子,你才会真正清醒?”
雨变小了,轻飘飘地散入窗内。
一片寂静中,早起的鸟儿发出几声试探似的鸣叫,如早春的草芽钻出了地面。
他们都不甘心被对方控制,又一次向着对方,刺出了最深的一刀,非要看着对方的血从心底汩汩流出才善罢甘休。
仿佛只有疼痛,才让他们跨过鸿沟隔膜,能够真正融合在一起。
“清醒?这句话应该是问藏在无双王府中不敢见人不顾外面天翻地覆的无双王爷才对。”她笑道。
“天翻地覆?皇兄又劝你做说客吧?别把我想得太重要,如你所言,一个二十年不出府外的王爷,不过是个废人,别将我想成另外一个蓝昊。”他轻轻地摇晃着自己。
“蓝昊?”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你很羡慕他吧,少年得志,天下闻名,令邻国闻风丧胆。看到他,是不是看到了本来的自己?”
“羡慕?你以为他春风得意?哈哈,哈哈,在夏伯威那群老头子的包围中,他如履薄冰步步艰难吧。你以为太后会在皇兄手中留下一把锋利的剑吗?放长双眼看吧,不出一月,武威侯蓝大将军肯定会威风扫地生死难测!”和夏莫测高深地望着窗外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