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有处幽静的池塘,此时冷香阵阵,渗人心脾。明月繁星交相辉映,静静晃悠在碧水清波里,微风扶摇,抖落花瓣纷扬洒落。
两道镌刻般的人影,一坐一蹲静止无言于如斯美景之中。
潇潇双瞳散漫,面容尽退了颜色,如同残暮的夕阳憔悴。
“妍,你是在开玩笑么?”丝毫不转开凝视我的眼眸,潇潇一字一顿期待般的问道。
我面无表情的盯视他的面目,不置可否。
潇潇使劲眨眼,似要强忍住粼粼的水光,瞳仁里的深情似水,满满流溢出来:“妍,我自五岁时便被尊者教导要不断努力学习各种技巧与武功,就是为了长大之后能成为与妍匹配之人,妍现在怎么能一句话就定了潇潇的生死?”
我冷笑一声,对潇潇靠过来的身子稍显厌恶,尔后伸出手决断地掀开他的身躯,站起来冷漠前行。
听闻身后传来的响动,我没有回头,但是衣袖一挥,将潇潇准备狠狠朝心窝插落的小巧匕首卷走,凌空虚弹一指,将潇潇点了穴位。
自刎以谢罪么?为什么这些男人就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省心的。我转过面目朝向来时的路,冷冷喝道:“出来,玄夜!”
一盏晶莹透亮的纱盏灯持于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腕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处,随着来人缓慢的步伐,转过来一张沉寂而精致的脸。
玄夜轻轻放置纱灯在院中石桌上,伫立在我面前三尺开外,却不言语,眸色深沉地注视着我。
我也借着光亮向玄夜看去,此时的他仅着单衣,发丝略乱,全然不见平时的仪态气度,胸口的伤口甚至被撕裂,伤痕处向外淡淡地渗着血丝。
准备来一出苦肉计么?我心里好笑,淡漠地别开眼睛,浅浅掀动嘴角:“我是不是应该放任你们两个痛快的打一场?”
夏日微凉的夜风拂过,纱灯轻轻晃动,打碎了一地玲珑剔透冰雪细碎的光影。忽明忽暗的光晕下,两位男子的面容远寂而深邃。
许是摸不透我此刻的想法,两人竟难得的统一意见--保持沉默。
我垂下眼睑,渐渐平息了体内似野马奔腾的怒气。夜凉似水,心绪不宁地想着一些往事,阵阵寒意如网兜头罩下,连带着衣衫上似乎也浸染冰雪,惊蛰人身骨。
良久良久,我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何谓真情何谓假意?纵使真情又有何用?这世道谁没了谁都活得下去,我不过在想,如果有一****突然离开这个时空再也不回来的话,你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妍!?”两人惊恐着难得的异口同声。
我向后随意摆摆手,制止住他们的言语,冰凉一笑,慢慢踱步向前走,“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不要跟来。”
长桥卧波,夜市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微微突起的拱桥上林立琳琅满目的店铺,均是一居一室排列。叫喊声、买卖声、儿童嬉游声不绝于耳,众人锦衣夜行,落得个清闲喜气。
独坐在酒楼的包间中,呼吸着这满含芬芳的酒味,靠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热闹夜景,肺腑渐渐舒畅起来。
面前轻无声息走来一道人影,缓缓地,静寂地。
我抬首望去,便见到一张俊逸出尘的脸,一袭紫色湖广袖锦袍衬着他肤色白皙的脸,似寒星那般凉润,宛如冰晶雕琢一般。
“坐!”我招呼了一声后,便沉默地转视窗外,不言不语。
“不请我喝一杯么?”淡雅的嗓音中有着淡淡的欢喜。
我微微上扬了一点点的嘴角,看向桌上的酒壶,勾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步城主请便。”
“呵呵,才分别几日,心妍便与我如此客套了么?”步冥淡淡的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眼睛,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邃,瀚海无波,隐隐约约透出丝丝无奈的隐痛。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拿着酒壶的右手向他晃了晃,清香入鼻,微苦入口,略有点甜,略有点涩。樱唇轻启、丁香暗动,我微扬嘴角,回视他痴痴地目光,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脚下的几个空壶,心中升起一种满足感,好久没有这样喝酒了,真是痛快。
“好酒量!”步冥喝下酒,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然后低声说道。
我抿嘴一笑,“过奖。”
步冥看着我,眼中的温柔一瞬而过,问道:“怎么舍得把面纱摘了?”
我耸耸肩,叹道:“不想戴罢了。”
灯影下,香炉熏烟袅袅,空气中腾绕着宁静平和的气息,我看着烛影下,步冥柔和的看着我,浅浅而笑,“离教出走了?”
我瘪瘪嘴:“只是想静一静而已。”话锋一转,又道,“你监视我?”
“如果我监视你的话,你会没有察觉么?”步冥眼眸微暗,反问道。
是啊,如果有人在我身边监视我的话,我岂会不知?酒喝多了,头脑也糊涂了么?自嘲笑笑,再次拿起一壶酒,道,“自罚一壶。”
步冥去按住我的手,“别喝了。”
温热的触感竟让我一时忘了移开,看着他眼底灼灼而深情的柔光,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花这么多心思,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的事,心妍知道多少呢?”月光投在步冥的侧脸,剑眉隐于鞘,双目如判然明珠,鼻梁似秀峰,不轻易出语的唇,此刻圆满。
“世人皆知的部分。”我轻笑。
“我若愿意倾吐的话,心妍会全部接纳么?”步冥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迷离有些期待。
总觉得今夜的步冥似有浓浓的哀伤,化不开愁绪郁结于眉间,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这样的他,引得我的心也跟着哀伤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何哀伤,但是这样的情绪显然不是我愿意让它出现的,摇摇头,避开他的目光,“你若愿讲,我当洗耳恭听。”
步冥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半响,双唇蠕动,轻声问道:“心妍相信一见钟情么?”
这个问题让我不自主的眯了眯眼,回想起前世今生与我有过交集的几位男子,我摇头照实说道,“不相信。”
“为何?”
“盲目性太大,而我恰好理智。”好像有些困了,我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若我说我是在五年前月虹仙子的相亲宴上对心妍你一见钟情,心妍也是不相信的么?”步冥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无力。
五年前的那场相亲宴么,当时我唱的“菊花台”,当时月虹抱着我又唱又跳,当时冷傲风在我身边宠溺的看着我,当时……
不经意间一回首,竟已是五年的时光。
现在这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缥缈城城主竟在我面前说出他早在五年前便识得我,还说对我一见钟情,这样的话,换在以前,我或许会信,可是现在的我,怎么可能还会随便相信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我看着他,轻轻摇头。
步冥看向我,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还无的笑,说不上什么意思,到是极具成熟男人的魅力,仿佛洞察一切的深潭。而他却只是带着轻微的疑问调子,“既然心妍并不相信一见钟情,那么又为何会与泽王爷……”
后面的话,步冥没有说完,只是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为何?为何?
这让我该如何回答呢,说是我蠢笨得被他骗被他利用?还是应该说我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是,不管怎样的话我都说不出口啊,其实在这件事上,我自始自终最恨的人,不是龙泽,不是慕容姿子,而是,我自己,我竟会笨得将自己爱的人弄错,这样的我,若在九泉之下与诺重逢,该怎样面对他那双纯净的眼睛?
我闭上双眼,脑中闪过柔柔的画面:诺在夕阳中带着善意顽皮的浅笑;或是林荫薄晨,捧着新鲜的牛奶在寝室楼下等我;或是眼睫低垂,静静的听着我唠叨着与肖涵的小事;或是陪着我一杯一杯的喝着酒,不言不语的相伴却让我心底的哀伤渐渐淡去……
那么多的片段,那么多的点滴,那么多的温馨,我当时只是愚蠢的认为我和诺之间只是兄弟,甚至连对他的心意都是在他永远离开后才发觉,呵呵!承认吧,水心妍,你就是傻子,就是贱人,错过了诺这样的好男人,你以为你真的还会幸福么?
不可能,即便是换了一个时空,我仍旧不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一份爱。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爱,这样的话,便不会受伤,不会痛苦了吧。
风起了,飘扬的发丝轻拂我的心弦,世界也仿佛暗了下来。
睁开眼,只看着步冥凝视我的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心疼,我没有说话,神情有些迷茫,恍惚间,他的俊脸放大,忽然扣住我的后颈,吮住我软滑的舌尖,掠夺舐弄着,他口中有浓浓的酒香,味道醇美甘甜。
翌日,旭日东升,天朗气清。深吸一口气,昨日的抑郁早已远去。
“心妍,昨晚是否安寝?”
我迎上步冥的眼,顽皮地一笑,却看见他眼底光彩流觞,微风吹过,吹皱的似乎不再是院中的池塘,而是内心深处的碧波晶莹。
时间悄悄地驻足留步,仿佛世间静止了一般。
“还好。”
我淡淡答道,昨日并未回圣魔教,而是就在酒楼安睡了下来,还好有着步冥打点着一切。
“心妍,有件事要告诉你。”步冥嗓音低沉,有着浓浓的隐忧。
“请讲。”
“龙昭昨晚被神秘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现在泽王爷已下令全城严查。”
全城严查!若不是情况紧急的话,依龙泽处变不惊的性子,定不会这般张扬行事打草惊蛇的,而且昨日昭儿明明是和雪儿还有南宫宇飞他们在一起的啊!
我心中大吃一惊,面容上竭力保持镇定:“是在泽王府被掳走还是在玉剑门别庄?”
“玉剑门别庄,而且,而且……”
步冥的犹豫的神色吞吐的话语让我心生疑窦,莫非昭儿还出了什么状况不成,不敢再想,道,“昭儿究竟怎么了?”
“据说,现场留下了不少血迹……”
光影斑驳,葱葱绿绿,不知步冥是怎样安排的,总之酒楼的后院此时是异常的寂静,美丽万千的网线笼罩着步冥周身。
我沉默地立于他身侧,一只手慢慢收紧,心思却起伏如潮。
看了步冥盛满担忧的眼睛,我凝神自语:“上次将我们劫去山庄的那女人,你查到是谁了么?”
要知道当时那女人的目的就是昭儿啊,那女子的功夫深不可测,身后还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更为可怕的力量,关键是,我动用了圣魔教的所有耳目,也未能查到那女子和那山庄的来历。
“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步冥摇头道。
看来昭儿这次被掳走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吧!敌人都做到这一步了,这次我想不亲自出手也不行了啊。我心中一声叹息,面容却是平静,只是片刻,又浮现出轻淡如羽的缥缈之笑,“陪我去玉剑门别庄走一趟如何?”
步冥瞳仁幽深似海,直接望向了我眼眸深处,宛如青天白云下的山间湖泊,清澈中带了凉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