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家长会的第二天一早,傅川就走了。
离高考还有三天的时候,学校给高三生放了假。池西西本想住到封校,待考试结束再搬出宿舍。可眼看着高三的两层教室变得空空荡荡,失落的同时,她宁愿牺牲半天时间,也要提前搬回妈妈家。如果可以,绝对绝对不做最后被留下的那个人。
收到傅川快递来的房卡的时候,池西西正在宿舍收拾行李。除了房卡,还有一张纸条,上头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字——【怕你认床,多订了两天,你可以提前住进去适应一下。】
池西西有点惊讶。傅川的字很好看,大概也是从小被家人逼着练的。
酒店是四星的,算这附近最好的。离考场不是太近,有约莫十分钟的步程,却比学校对面的快捷宾馆安静了不少。
房间里有辆崭新的粉色自行车。自行车把上黏着一张便利贴——【骑车看路,过马路时别想题,听到了没?】
池西西收拾好东西,给傅川打了通电话。电话铃响了七八次,被挂断了。此时已经晚上九点,池西西以为傅川有什么不方便,就没再打过去。
隔了一小会儿,傅川发了条短信过来——【你QQ号多少?】
池西西回给他后,登录了半年没上过的QQ。互相加过好友,傅川发了视频请求过来。
池西西抬头看了眼镜子,确定短袖睡裙没什么不妥,点下了“同意”。
“刚落下脚,这地方破的……信号差,能听到吗?”傅川的嗓音比往常暗哑,大概是喝了酒。
“能听到,也能看到。”
傅川斜倚在旅舍床头,他身后的桌子上有一只油腻腻的台式风扇,窗户玻璃上落着厚重的灰,窗边的一块墙皮正摇摇欲坠。
这人还真是不挑。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
池西西打开了身后的床头灯,画面马上亮了起来:“谢谢你。”
“你准备怎么谢我?”没等池西西接话,半醉的傅川又挑眉笑道,“你就这么喜欢粉白点?”
池西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睡裙,停顿了片刻,才想明白这话的意思。
“……”
隔着上千里,傅川也能感觉到池西西的尴尬,他嗤的笑了一声:“挂了,你复习吧,等你考完最后一场我去接你。”
挂断视频,池西西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虽然父母离异,她好歹衣食无忧,比她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傅川再同情心泛滥也不至于向她献爱心。在这之前,她从没多想过。
傅川这样的人,感兴趣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觉得没劲了马上就变脸。能让自己和前任说“他去洗澡了”、能叫梁沅“李佳佳”,也一定能和季泊川一样千方百计弄到手再转头丢弃。回忆了一下傅川偶尔表露出的暧昧神情,池西西对他的好感立马打了对折。
她正出神儿,闹钟响了,九点半了,应该洗澡睡觉——还有三天就考试了,必须把生物钟调整过来。这种时候,无关紧要的烦扰,统统都要抛到脑后。
高考终于结束,走出考场,别的学生脸上都漾着解脱的笑容,池西西却只感到空荡荡的茫然。她发挥得很稳定,不出意外,清北之外的985非顶尖专业应该能保证。
回到酒店,正要打开背包找卡,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傅川穿藏蓝运动裤白T恤,比池西西更像学生。他应该刚洗过澡,身上的味道池西西很熟悉——是她的水蜜桃沐浴露。
“刚下高速,用你的地方洗了个澡。”
池西西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浴室外面的地毯上扔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黑色长袖衬衣,傅川用脚把脏衣服踢到一边,对池西西说:“进来啊。”
这语气,好像这是他的房间一样。
洞悉了傅川“好心”的原因后再和他相处,池西西有些别扭。
住了快一周,书和杂物自然多,池西西迅速地收拾好,正要背起包,傅川扯掉了她的书包,扔回了床上。
“明天再退房送你回家,好不容易考完,今天晚上带你玩通宵。”
池西西重新抓起了书包带子:“我累了,想回家补觉。”
看清她脸上的戒备,傅川笑了笑,他解释道:“叫了一大群人,有罗馥,你不是想她吗。”
只迟疑了半秒,池西西就松开了书包带子。
两人下了电梯,一路走到停车场,池西西才知道他居然是骑摩托来的。
“我的车报废了,手里的钱只够先买个两轮的凑合一下。”
傅川把一顶粉色圆白点的头盔摁到池西西的头上:“你最喜欢的花色。”
现在是她最讨厌最讨厌的。
傅川戴上头盔,长腿一迈,坐到了摩托车上,见池西西不动,问:“傻站着干吗,等我抱你?”
“地方在哪儿,我打车去。”池西西把头盔摘了下来。
傅川斜了池西西一眼,下车强行把她抱到了后座上,自己却没急着骑回去,而是扶着车板着脸低着头盯着她看。
池西西有点恼,瞪了回去。傅川却忽而笑了,重新跨上车:“抱紧我。”
池西西不肯抱他的腰,无论他怎么加速都只死死抓着后座。
出了闹市区后,傅川骑得更快,一路上超了无数辆汽车,池西西胆子虽大,摩托终于停在海边的一间酒吧门前时,她的小腿也控制不住地打颤。
“生气了?”
傅川摘下了黑色头盔,手刚伸到池西西面前,她就先一步把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
傅川的手顿了顿,转而去捏她的脸:“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挺倔的。进去吧,他们都到了。”
这间酒吧不大,傅川整个包了下来,他做东,一进门,众人纷纷跟他打招呼。他把池西西交给宁立夏,让宁立夏先带她吃点东西,而后去找宁御商量赚钱的事儿。
正事聊完,宁御弹了弹烟灰,隔着玻璃窗点了下池西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你们两家关系还不错——等过一段你觉得没劲了,万一这孩子转不过弯怎么办?”
“不是玩,这次是认真的。宁御,我没和你说,小半个月了,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
傅川的笑里依稀有孩子气,把宁御笑愣了。
池西西确实饿了,一口气吃掉了半只披萨。
宁立夏看了眼立在栈道上抽烟的两个男人,问池西西:“你和傅川?”
听到宁立夏这么问,讶异之余,池西西也明白她是拿自己当朋友,便没有装傻,只笑了笑。
“和傅川宁御纠缠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哭着离开的。他们的热情至多维持两个月。对方越是不当一回事儿,他们就越觉得有意思。一旦陷进去,一旦追问行踪,一旦想要承诺,他们立马就会嫌烦,就会躲。”宁立夏喝了一口果汁,继续说,“因为得到的太容易了,又从来没被舍弃过,他们才不会在乎别人的眼泪和伤心。”
想起傅川那些未经允许的轻佻言行,池西西垂下了眼睛:“他们也不懂什么是尊重,好像调戏你都是一种恩赐。哪来的自信。”
听到门处的响动,池西西抬头看去,望见一进门就四下搜寻傅川的罗馥,她忽而笑道:“不需要两个月,一个月就够了。”
如果不拒绝的话,她这种青粥小菜,傅川很快就会腻掉吧。刚刚好。
神情里隐约带着几分局促的罗馥大概和她一样也从来都没进过酒吧。发现罗馥刻意打扮过,池西西觉得好笑。
“立夏姐,我看到了一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瞥见迎面走来的池西西,罗馥面色一滞。池西西仿若没看出罗馥的戒备,冲她甜甜地一笑:“傅川哥和你说了吧,是我麻烦他叫你来的。”
“你想做什么?”
观察过罗馥的脸色,池西西不禁冷笑,明知道是她叫的,还舍不得不来,这是有多喜欢傅川:“我能做什么,和你叙叙旧呗。找个地方坐坐吧。”
池西西拉着罗馥坐到了落地窗旁,她们与傅川和宁御只隔了一道玻璃。
“听说你考上研究生了?可真是励志。难怪傅川哥会喜欢你。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最佩服你这种‘自强不息的’。”
听到“难怪傅川哥会喜欢你”,罗馥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不过她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清冷表情。
“我和傅川只是普通朋友。池教授伤害过我的事情,就算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感兴趣。”
“罗姐姐,你这不会是在暗示我吧?是我爸爸‘单方面’欺负你,就算我说出当年的事,傅川哥也一定瞧不起我、怜惜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罗馥一脸不在乎。
“被他知道也没关系?原来你不喜欢傅川哥,他是单相思啊。”
罗馥怔了一下:“莫名其妙。”
“刚刚我还听他和宁御哥说起你……”池西西拖长尾音,吊起了罗馥的兴趣后,却没再继续,“本来还想着你们要真成了一对,我得好好和傅爷爷傅奶奶讲讲你的励志故事呢。这故事傅川哥听了会不会更心疼你不知道,可他爷爷奶奶一定不觉得你有骨气。”
罗馥也算伶牙俐齿,此刻却攥紧了衣角,没有吭声。池西西捻起了果盘中的一颗樱桃,放进嘴巴里边嚼边笑着欣赏罗馥的表情。别的事情她未必蒙得了罗馥,可傅川“喜欢”她这一件,罗馥一定不舍得不相信。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变成弱点和软肋。
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人,罗馥很快镇静了下来,她收起了情绪,一脸不屑:“我知道你恨我什么。但别把自己不幸的原因归结到别人头上,别学你妈妈,为了自己痛快就不断找别人麻烦,挺没意思的。池教授是你爸爸,你要觉得恶心我比你爸爸的名声重要,那就随你吧。”
傅川恰在此时看了过来。池西西瞪大了眼睛,仿佛被惹怒了、噎住了。
见他带着阳光灿烂的笑脸走过来,池西西的那句“单相思”令罗馥瞬间红了脸,她因为羞涩躲开了对视,于是没能发现,傅川的视线其实落在了对面。
“你来啦。”
傅川和罗馥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再次投向池西西。
坐在罗馥对面的池西西咬着嘴巴,满脸不悦地赌气站了起来。
“谁惹你不高兴了?”
“当然是罗姐姐啦,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可坏了……”
池西西顿了顿,看向罗馥。
焦躁、忐忑,以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雀跃和期待,这表情可真是精彩。
“刚刚我和她聊语文作文,她说我写偏题了……考都考完了,干吗刺激我呀。你们先聊,我得去洗手间哭一会儿!”
和傅川擦肩而过的瞬间,池西西冲脸色发白的罗馥挑眉一笑。
切,明明如此在意,还说什么“随你吧”,假不假。
池西西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被季泊川拉到了一边。
“你跟傅川哥有情况?”
“什么情况?”
“我刚刚都看到了!你坐他的摩托车来的。你们好啦?”季泊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种事儿藏不住的,他看你的眼神明显和以前不一样,是男人对女人的。”
季泊川轻咳了一声:“你不会是因为我才想不开地往火坑里跳的吧。”
“因为你?”
“你找傅川哥,难道不是因为他和我的名字一样?你为了转移感情找寄托没问题,可也得找个靠谱的啊。傅川哥比咱们大那么多,就你……啧啧!我真没想到,他连你这种小白菜都不放过。当然,像我这么有良知有责任感的男人也确实不多。”
这神经病一般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大二的姐姐呢,你怎么没叫她来?”
“我这两天才发现跟她压根不是一种人。”
所以您怎么有脸说别人是火坑。
“哥是把你当亲妹妹才提醒你,你可别想歪了。傻兮兮的,回头再给人骗干净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谢谢,你也小心点。”池西西瞟了眼靠在不远处的门框上寒着脸抽烟的傅火坑,默默在心中为善(弱)良(智)的季泊川点了根蜡烛。
池西西走到门边的时候,傅川拉了下她的手:“我等下去找你。”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季泊川见了池西西都主动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