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上楼回房间,又听到她说:“我和你说了名字你都没想起来我,太伤心了。我要是不认识你会跟你回家吗?我又不傻。”
……傻的是他,带一个不认识的人回家。
傅川刚回到房间,傅渡江就回来了。
不出他预料,父亲骂他的主题有两个。
一是傅川正处于研三实习期,傅渡江让儿子换个名字去子公司应聘,不料上班才一周,整个子公司就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二是要不是傅渡江和报社总编关系好,他当街搂着小明星的照片就要登上今天的娱乐版了。
“你都二十五了,还整天打着我的幌子干不着调的事儿……”
傅川一句话没回,安静地立在父亲面前,傅渡江骂足了半个钟头,说了两轮车轱辘话,见儿子一脸无所谓地不还嘴,更觉烦躁,挥了挥手让他滚。
傅川滚到楼下的时候,迟茹正坐在沙发上同一个年轻女人聊天,池西西垂着头坐在年轻女人身边,听到他下楼,抬头望了他一眼,忧郁的目光里依稀有乞求。
因为她的眼神,本要离开的傅川鬼使神差地没有走。
年轻女人说:“哎,西西像她爸爸,两人脾气都拗,父女俩三天两头吵架,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再把她当亲生女儿疼,到底隔了层肚皮,只敢哄不敢训,老池就总怪我,怪我太宠她,把她宠坏了,我真是……”
迟茹看了眼傅川,笑道:“你的为难我比谁都懂,小川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嫁进来的时候他才一岁,在我看来他和傅岳没两样,但他爸也总怪我太溺爱他,傅岳小时候还气我对哥哥比对他好……”
傅川的嘴角弯起一抹冷笑,为什么子公司的几个经理昨天非拉他吃饭灌他酒,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照片,这两样应该都是眼前这位的功劳。
比起童话里的蠢后妈,这两位的境界显然高多了,她们对继子女从来温声细语体贴照顾,除了使手段把亲爹变成后爹,其它时候,不是亲妈却胜过亲妈。
听到年轻女人起身告辞要带继女走,傅川忽而说:“池西西,你的书包在二楼,别忘了拿。”
池西西怔了一下,得到迟茹和继母的同意后,上楼“拿书包”。
她刚走上二楼,就听到小石子敲击玻璃的声响,询声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前,傅川竟立在楼下的草地上。
他两手抄在运动裤口袋里,偏着头向上看,示意她打开窗户。
“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你。”
“啊?”
“不是让我带你走?”他面无表情地问,“你走不走?”
“走!”
池西西没有犹豫,爬上窗子,闭着眼睛对着傅川的位置跳了下去。
冲击力太强,饶是傅川早有准备,也险些崴了脚。
他转了转脚腕,扯掉还死死抱着他不放的池西西的手,拖着她从小门走出了院子。
一上了他的车,池西西便一扫先前的忧郁,眼睛亮晶晶地冲他傻笑:“傅川哥,你带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没地方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听话,不麻烦你。”
她身上仍旧穿着单薄的校服,傅川调高空调,发动车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她手腕上的淤青,问:“你爸打你?”
池西西立刻拉了拉袖子,迟疑了一下,脸上很快又浮起了笑,声音轻快地说:“没有,我和同学闹着玩撞的,我爸要带着他老婆儿子移民,我不想去,我去美国干什么,我同学朋友都在这儿……”
傅川望着她脸上灿烂的笑,收起了同情心,只恨自己被个小孩坑了。
“傅川哥……”
“说。”
“你带我走,你奶奶他们不会骂你吧?”
“不带你走他们也一样觉得我不着调。”
傅川把池西西托付给宁御的妹妹,开着新改装的车去了千里之外的银川。他再回来时,已经临近农历新年了。
傅川去宁御妹妹那边接人的时候才知道池西西早就回学校上课了。人是他带出来的,总得有始有终,于是回家前,他去了趟池西西的学校。
学校门前停不了车,他就把车扔在了对街,步行过去。
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四十分钟,一口气开了七八百公里,傍晚才下高速的傅川觉得倦,就去隔壁小店买了罐红牛,坐到停在校门口的自行车后座上继续等。还有半个钟头的时候,一个男生翻墙跳了出来,傅川觉得眼熟,仔细一瞧竟是季泊川。
季泊川一站稳,两个小混混就从暗影中蹿了出来,边叫“川哥”边给他点烟。上身校服下身牛仔裤的季泊川吐了口烟,斜着腿眯着眼和小混混们筹划着要去修理谁。
傅川突然想起了十五六岁时的宁御和自己,年少轻狂时不可一世,觉得自个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牛掰,可此刻看着一脸蠢样的季泊川,傅川才惊觉那段历史非但不光辉,还挺让人羞愧的。
拉开易拉罐的同时,傅川发出了一声轻笑,不是笑季泊川,而是笑过去的自己。小混混们可不这么认为,指着傅川厉声呵斥:“看什么看,找死?”
没等傅川开口,季泊川就认出了他,他瞪了一眼身边的混混,骂道:“找死的是你!这才是正经的川哥,过去认错!”
季泊川的两个堂哥都是学霸,兄弟间感情虽好,但好学生和坏学生玩不到一处去,所以季泊川从小就爱往他跟宁御身边凑。
傅川不会和小孩一般见识,摆了摆手没接混混的烟,问季泊川:“你认识池西西吗?”
“太认识了!我跟她一个班。”
“你帮我把她叫出来。”
“您等着。”季泊川说着,又翻墙跳回了学校。
隔了不到五分钟,池西西就把外出条递给门卫,走出了校门。她在校服外头套了件肥大的长款白羽绒服,头上带着白兔耳罩,再加上脸上的粉红口罩,远远望去好像一团雪球。
雪球看到他,加速“滚”了过来。“傅川哥你回来啦!”
“你跟你爸和好了?”
“他们上星期就去美国了。反正还有半年我就上大学了,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池西西戴着口罩,嘴里呼出的热气被冷风冻住、凝成水珠落在了她长而密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像夏日清晨花朵上的露水。
“那你现在住哪儿?宁御妹妹说你搬走了。”
“住校。”
傅川被她这双带着露珠的眼睛忽闪得心烦意乱,伸手摘下了她的口罩,池西西立刻喊冷。
“你穿成这样能有多冷,和大人说话戴口罩有没有礼貌?”傅川曲起食指敲了下池西西的额头,“你爸怎么同意你留下的?”
“他们本来也未必想带我去,我爸死要面子,怕别人说他有了新老婆新儿子不管女儿。”
傅川对旁人的家事不感兴趣,就没多问。说话间池西西白嫩的脸颊竟被冷风吹出了两抹红,见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捂着脸挡风,傅川不由得感叹女孩就是娇气。
他把口罩摁回池西西脸上,指尖触到半寸她的皮肤,脑子里忽而蹦出了“肤如凝脂”这个词。原来娇弱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走了,你好好学习别再惹事儿。”
池西西“哦”了一声,一副好小孩的模样。
然而傅川刚走出两步她就追了过来。“傅川哥。”
“说。”
“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开家长会,就说你是……就说你是我舅舅。”
“你期末考砸了不敢和家人说?”
“没啊,成绩明天才出,应该还凑合。我妈妈和她男朋友在海南玩呢,我找不到别人。”
这所全市最好的中学他过去也念过,从一班到二十班是严格按照成绩排的,池西西和季泊川一个班,成绩能凑合到哪儿去。傅川懒得管闲事,何况替人开家长会对他这种从小被老师烦到大的人来说简直像个笑话,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池西西满脸失望,却只乖巧地“哦”了一声。
如果池西西蛮不讲理地缠他答应,傅川一定不会搭理她,可她不但没闹,还很有礼貌地和自己道别。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害傅川心中一软,脱口而出:“家长会几点?”
“明天下午四点。”
池西西笑得眉眼弯弯,回答完才想起来和大人说话要摘口罩,傅川按了下她的手示意不用摘,说:“赶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