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禄的主任一职未能获得市委书记刘定国的首肯及常委会的通过,固然有违市长万长卿的本意,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万长卿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兆头。市委刘定国和其他常委的态度,让万长卿很受打击。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提不提拔张德禄,而在于刘定国和万长卿之间的政治妥协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之前,万长卿以在工作上敢冲敢撞、作风泼辣著称,在大多数干部中间颇有口碑,而刘定国在很多方面也会对万长卿让三分,原因非常简单,万长卿是省委大院里出来的,给省委书记卢家达当过秘书。不是刘定国怕万长卿,是怕万长卿身后的那个人。得罪了万长卿并不可怕,得罪了万长卿身后的省委书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不注意,自己的乌纱帽就没了,政治生涯就得宣告结束。常委会上,其他常委宁可看着他和刘定国陷入僵局,也没人出来圆圆场,这有点儿反常。毋庸置疑,自己一贯的强势作风看来受到了阻挠。在任何细微变化的背后,肯定有着足够的理由和原因,万长卿相信这一点。他一再地问自己:刘定国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其他常委怎么突然全作壁上观?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对,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万长卿迫切想知道的。
万长卿隐隐有些担心。他承认,他和刘定国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但不是现在。他现在不想出任何事情。可是,常委会上刘定国和其他常委的态度,让他感到事情似乎有了一些变化,而且正在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这半年来,关于A省班子调整的风声越来越紧,不排除刘定国知道某些内幕消息的可能,而这消息,十有八九与省委书记卢家达的调离有关。这可不大妙。如果事态向着这个方向发展,其他常委的态度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他们在观望,看A省的班子怎么调整,看刘定国和他万长卿这两个山头,哪个更利于他们依附。而对于万长卿来说,省委书记卢家达就是他在A省官场的政治资源,这个资源一天不枯竭,他万长卿的政治前途就一片光明。否则,这个资源一旦出现变化,他万长卿在A省官场就有可能走到了尽头。
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种担心正在变成现实,在万长卿掌握的各种小道消息中,省委书记卢家达调离A省的传言最多。按照官场的一般规律,这些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就传成事实了。万长卿现在还离不开这棵大树,因为自身还不够强大。万长卿担心的是雎阳市的班子调整,他能不能顺利地当上市委书记。市长和市委书记,说得好听点儿,都是一把手,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却是有天壤之别的,不说别的,提拔副省级,肯定先提拔书记,很少提拔市长,这就像排队,人家书记始终排在你前面。
要命的是,全省能有多少副省级的空缺位子?全省又有多少地市州的书记等着提拔?万长卿如果顺利地当上市委书记,就等于在A省的政治格局中站稳了脚跟,可进可退。但问题的关键是,刘定国是否有明确的去向。之前,他们二人在工作中的配合还算和谐,因为万长卿给省委书记当过秘书,刘定国一直让他三分,他也利用这一点迅速在雎阳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他们两个都不明说,但事实就是那样,工作干出成绩,书记提拔,市长接任书记——所以,刘定国稳稳地当他的书记,任由万长卿在工作上冲杀。他们两人最清楚不过,市委书记和市长起内讧,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次,刘定国似乎不再顾忌他们之间的默契,明明是自己选管家,他非要插个人进来,什么意思吗?肯定是某些环节出了问题,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万长卿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去省城一趟,来年就要召开省人代会和政协会,A省的班子怎么定,很快就会有分晓,一旦尘埃落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想到这他给张德禄打电话,让他准备东西,周末随他去省城。
梅林县常务副县长雷东生觊觎市府办主任已经有些日子了。他的父亲曾经是个小商人,从小就给儿子灌输一个道理:发财须趁早。没想到,儿子的领悟能力远远超出父亲的意料。在雷东生看来,凡事都须趁早,迟了就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了。所以,雷东生是上学赶着年龄上,在班上一直都是年龄最小的,从小学到中学始终坐第一排;参加工作早,大学毕业那年只有19岁,工作三年就提了副科级。到了官场上,雷东生把他父亲的那套理论活学活用,变成了“当官须趁早”。
雷东生曾经很孩子气地算过一笔账:19岁参加工作,21岁提拔副科级,26岁提拔正科级,31岁提拔副县级,36岁提拔正县级,41岁提拔副厅级,46岁左右提拔正厅级,51岁左右副省级,56岁左右正省级……就这样五年一个台阶地数上来,中间还不能有任何耽搁,能混到国家领导人的行列,也已经六十多了,看看,不趁早怎么办,紧赶慢赶都踏不上步子,还敢耽搁?事实上,雷东生在29岁时就被提拔成了梅林县的副县长,干了五年,没能像他计算的那样再上一个台阶,只是成了梅林县的常务副县长。做了常务副县长的雷东生才34岁,确实很年轻、很有前途,连普通老百姓都认为他是雎阳政界一颗耀眼的明星。
只是,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很快又干了三年的雷东生,没有看到自己当县长的任何迹象。这让他有些焦急。他的前面还有常务副书记,人家的资历比自己老,排名比自己靠前,年龄上也很有优势,四十出头,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要提拔县长,优先考虑的肯定是常务副书记而不是他这个常务副县长。从各个方面衡量,雷东生都觉得自己在梅林县争取做县长很冒险,弄不好,付出了人力物力财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最后落个常务副书记的帽子或者人大、政协主席的帽子,无法遂自己的心愿,还不是白折腾?台阶肯定是要上的,怎么个上法,得讲究一定的策略。
雷东生认为得动点儿脑筋,而且要动点儿大脑筋。
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水是要流动的,否则,这水就成了死水;人也是需要流动的,树挪死,人挪活嘛。雷东生决定在“转”字上下工夫。他考虑了很长时间,认为自己只有“转”到更高一级的部门去,才能盘活自己这潭“死水”。所谓高一级的部门,也只有雎阳市的各部委局,这些部门的一把手,对他来说,仍然很具诱惑力,虽然与一个县的书记县长没有可比性,但对雷东生而言,争取市直部门的正职,远比争取县长来得容易,成功的概率也会大许多。同样,对雷东生来说,市直部门的正职并不影响他向更高一级的职位奋斗,这些部门正职会成为他一个很好的跳板。衡量来衡量去,雷东生锁定了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位子。原因很简单:一是其他部委局没有空缺,只有市府办主任刚刚调任省厅,暂时空缺;二是市府办主任的位子很有弹性,进可攻退可守:进,则可以直接竞争副市长;退,则可以到下辖各县去当一把手,运气好一点儿当县委书记,最不济也能当个县长;三是市府办主任上可接触省领导,中可联系市领导,下可跟各县头儿打成一片,进而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政治圈子,易如反掌。
年轻的副县长雷东生不想在梅林这一棵树上吊死。他想找一棵更大的树,更具生命力的树,这棵树就是市委市政府,他要在市委市政府这棵树上谋一个合适的位子。他把目标锁定在市府办主任的位子上以后,就立马展开行动。他的策略分几步走:一是工作上争取在公开场合多露面,尤其在省市领导面前;二是在周围的同僚和属下面前,姿态更加谦虚谨慎;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把宝押在了雎阳锰矿集团公司的老总杨之栋身上。
雷东生原本和杨之栋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杨之栋在还没有发达、正在打拼天下的时候,和雷东生的父亲一样,只是一个小商人,二人之间一度还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后来,杨之栋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雎阳经济领域数一数二的大鳄,两人之间就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等到雷东生步入官场,他认为凡是可以利用的关系,都得利用起来,不管用得着用不着,先把路铺好再说。
于是,雷东生的父亲在儿子的逼迫下,提着一大箱梅林的好茶叶,硬着头皮领着儿子去拜见杨之栋——这一幕从雷东生当小科长的时候就开始了,十几年如一日,从没有间断过,随着雷东生职务的升迁,送给杨之栋的茶叶也由最初的百八十元一斤改为几百元一斤再到上千元一斤的高档茶叶。刚开始,免不了也受一些杨之栋的小白眼,人家爱搭不理的,十来斤茶叶也不放在心上。雷父首先受不了,但雷东生认为这很正常,人家是大人物,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只是小人物,受受白眼理所当然,问题的关键是这白眼不能白受,总得有所回报——这不,雷东生从小科长干起,直到产茶大县的常务副县长,从最初在杨之栋面前受白眼的后生小子,直到成为杨之栋的座上宾。后来的结果是,杨之栋每年喝的茶叶,就由雷东生专供了,但雷东生从来没有求过杨之栋什么。不是不求,而是不到时候,他在等一个绝佳的机会,把自己这么多年的投入一并收回来。
在商场上摔打滚爬了多半辈子的杨之栋,心里最清楚不过,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个人再怎么谦卑,也不可能每年白供给你茶叶喝,只不过,杨之栋发现雷东生“孺子可教”:这个人有一股韧劲儿和忍劲儿,没准儿将来可以成大器。雷东生在等机会,他也在等机会。他觉得可以给年轻人提供一个平台,没准儿就可以给自己在政界打造一个强有力的支柱,所以,喝了十几年雷东生送来的茶叶,杨之栋喝得心安理得。直到有一天,雷东生跑来说:“杨叔,我想上个台阶。”
杨之栋说:“哦?年轻人想进步是很正常的嘛。”他抿一口上等的梅林,“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雷东生就把自己的担心和顾虑说了。他说:“杨叔,在梅林争做县长,风险太大,即使能够成功,代价肯定不小,其他县区也暂时没有空缺,所以,我决定退而求其次,争取在市直部门谋一个位子,争取扶正。”
杨之栋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这个小伙子绝顶聪明,还真是当官的一块好料子。他问雷东生:“市直部门扶正,虽说走了点儿弯路,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避开强势的,转而争取弱势的,最终,弄不好弯路就走成了捷径。”
雷东生马上说:“对,杨叔,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打算避重就轻,兵书上怎么说,迂回战术,迂回战术嘛。”
杨之栋和雷东生就一些细节交换了看法,他们一致认为,市委办公厅主任和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是最佳选择。
杨之栋认为,市府办主任的位子,压根儿就是给雷东生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