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了贾母,林翰又回去与贾赦张氏道别。
“这些日子有劳舅舅舅母对外甥的照顾了。”说着,林翰冲着贾赦和张氏就是一拜。
“翰哥儿快别多礼了,这些不过是你舅舅跟舅母分内的事儿。”张氏亲自上前,扶起了林翰,又转而对着贾赦说道:“老爷说可是?”
“听你舅母的。你是妹妹的孩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你看护照顾一些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再说了,我与你母亲自幼就亲厚,我只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也别就跟舅舅舅母外道才是。”这还是林翰头一次见贾赦对着自己说出这么多话来。
一直以来,贾赦给林翰的印象就是——寡言。
住在贾府的日子里,林翰真没这么见过这位舅舅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来。也就是自己清早起来练武打拳时,被这位舅舅看见了,指点了他几回。贾赦是名武将,且他又是参加过平三藩的,手上真真是从烽火战场中历练出来的实用功夫。他指点起林翰的花拳绣腿来,那绝对是没啥压力的。几次下来,真叫林翰对这位舅舅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差拜师了。
如今,贾赦说出了这么话来,且人说的是真心实意,绝非客气话。林翰听了不免笑道:“舅舅舅母对外甥的一片爱护之心,外甥怎能不知?外甥也是真心感念舅舅舅母的照顾。”
贾赦捻须一笑。
林翰看得却是不免一呆,心下不免赞道:这位舅舅,到底是跟自家娘亲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妹。平日里贾赦惯是不苟言笑的,看着很是威严的一个中年大叔。谁知这一笑起来,哪怕只是浅浅的一笑,竟能叫人在这位舅舅的眉眼间看到几分贾敏的影子。可见贾赦年轻时,也是一个叫女孩子倾心的极俊秀的人物。
“你今日且家去。待日后,但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你舅舅舅母。还有你那两个表哥,你也尽可以使唤的。瑚哥儿不说了,琏二虽然于文章上有限,但那小子极通庶务的,你家里但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尽管使唤他去就是了。”张氏拉过林翰的手,殷殷嘱咐道。
“我那儿还有给你家里备的一些礼物,你且一起带回去。”
张氏正说着,屋外有丫鬟报“大少奶奶来了”。
徐氏进屋,先是对着贾赦和张氏福了一礼,又与林翰见了礼,这才说道:
“林表弟的行李箱子已经装好马车了。还有大爷给表弟准备了一些字画,也一起装车了。那些字画也不值什么,不过是大爷的一片心意罢了。林表弟且莫推辞才好。”
“有劳大表嫂了。”林翰笑道,“等大表嫂见着大表哥的时候,替我谢谢大表哥就是,我也就不跟大表哥外道了。”
徐氏自是笑着应允了。
“这才是呢,表兄弟之间的,哪里有那些外话呢。”张氏笑呵呵的说道,“你只管受着就是了。”
几人又说一会子话,这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林翰。
“老爷看,林姑爷这突然回京的,可是有什么事儿啊?”等着林翰走了,张氏又打发徐氏回去之后,方才问出心里的疑问。
原定不是八月回京的吗?这林如海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贾赦慢慢踱着步子,想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齐峰早上回来说,这次来的盐政御史的官船上,押解了犯人。”
张氏接过小丫鬟端上来的茶,亲自奉给了贾赦。
贾赦接过来,呷了一口,接着说道:“齐峰瞅着其中一人,好像是,甄应嘉。”
张氏愣住了。
“甄应嘉?!可是金陵的那个甄家的……”
贾赦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是林姑爷……”
“应该是的吧。林如海做的是江南盐政,那个位置本就有些督察的意思在里面。”贾赦习惯性的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心下也在琢磨着这其中的关联。他的眼睛本就与贾敏的眼睛有七分相似,这一眯起来,却是像足了十分。
“这甄家与咱们府上,可是老亲了……”张氏不无担忧的说道,“若真是林姑爷把甄家给……”
贾赦听了这话,直接斜睨了张氏一眼。
“甄家跟荣国府是老亲,跟我们这一房却是没什么交情的。”
贾赦这话说的绝情,却是事实。
以前,贾代善在的时候,甄家一直与荣国府交好。又因为贾赦少年便从军出征,没怎么在府里待过,所以甄家反倒与贾政的交情好得很。
如果不是贾代善已经给贾赦定下了亲事,且亲家身份摆在那里,按理二儿媳的出身又不能高过大儿媳,贾政的嫡妻差点儿就要选甄家的女孩子了。
“老爷是这么觉着的,到底外人不是这么看啊……”张氏犯愁的说道。
“这事儿,你且先别操心。林如海是今上的心腹,这事儿指不定是不是今上的意思呢。咱家这两年接二连三的戳了今上的眼睛,先是元春,再是宝玉。他们俩个虽然说是二房的人,到底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咱们怎么也撇不清关系的。”贾赦并不喜欢甄家的人,一来那一家子都是文人,与自己的路子不对,说不到一块儿去;二来,老二媳妇可不就是甄家的人给保的媒,瞧瞧他们给老二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也不知道甄家的人是不是故意的……
“老爷的话,我记下了。只是,如果老太太要是问起来了呢?”这老太太要是发话了,总不好不理啊。
“你敲打敲打府里的人,没事儿别在老太太跟前儿乱嚼舌头。”贾赦略带戾气的说道,“林如海今儿个刚到京都,他府里肯定也乱着呢。这么着吧,给林家递帖子,就说我后天去找林如海喝茶。”
林如海回府的时候,已经过午了,林翰早就在外书房里候着呢。
“儿子给父亲请安了。”林翰对着林如海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父亲瞧着气色不错。”
“起来吧。”
林如海亲自把儿子扶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说道:“这两个月来,瞧着,你舅舅一家把你照顾的很好。为父该好好谢谢他们才是,呵呵……”
林翰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大舅舅一家子都是极好的。舅舅还指点我拳脚来着,舅母和大表嫂与我日常吃住上也极是上心的。大表哥经常与我讨论学问,倒是叫儿子跟着长进了不少。”
“还有二表哥,他常带着我在京城里走走,了解了解京城这里的风土人情,二表嫂也是个极爽利的人,待儿子也很是周到。”
“外祖母身体还很健朗,每日里也会跟儿子说笑一回。”
林翰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大通,林如海只坐在那里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应和一下。林翰瞧着,自己的探花爹心情像是极好的样子。
“你晚上把这些日子的功课拿来给我看看,要是有退步了,仔细吃板子。”林如海嘴上说的厉害,只是话中的笑意明显,林翰听了却也不怕的。
“哪能啊,有大表哥看着我呢。”林翰笑着说了一回,又问起了贾敏和黛玉。
“母亲和妹妹可好?”
“她们都还好,只是经常惦记着你,到底这是你第一次离家。”
“儿子也一直惦记着母亲和妹妹呢。扬州那边的事情可是处理的差不多了?她们什么时候来京都啊?”
“想来,该不会晚于八月才是……”说到这个,林如海倒是有些个愧疚了。自己的行程突然提前,扬州那边忙乱是肯定的。丢下娇妻幼女,林如海也是日日夜夜的不安心,生怕扬州那边出了岔子,叫自己后悔来着。
“这府里得加紧收拾了。主屋,花园子还有你跟你妹妹住的院子,总不能叫你母亲和你妹妹没地方住。”
这时,林翰倒是想到二管家说的那件事儿来。
“说到妹妹的院子,儿子这里倒是有一桩事情,要请父亲拿个主意呢。”
之后,林翰就将九阿哥送来园林图纸的事情说给了林如海知道。
“二管家还说,九爷连工匠花匠之类的匠人都预备好了的。”
林翰说着,秀气的眉头跟着蹙了起来。这个狐狸九,难道都不知道避讳着些吗?
林如海听了,拿着茶盖撇茶叶的动作却是一顿,想起了今日万岁爷最后说的那番话——“……老九是个有心的,……”
“父亲的意思呢?”
林如海想着万岁爷的话,心下倒是稳稳的。
“既然是九爷的心意,受着便是了。只是工钱什么的,咱家自己出。”
“嗯。不能叫人家拿这事儿来说嘴。”林翰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林如海瞅着自家儿子的小刁模样,心下暗自发噱,自家这小子有时候说话是极老成的,偏偏冷不丁的就会冒出些极幼稚的想头。就拿九阿哥这事儿来说吧,自家闺女要栓婚给九阿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这小子对九阿哥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心的,闹得是哪出啊?自己这做老子的还没给人九阿哥挑刺儿呢!
林如海摩挲着下巴,暗自想着。
这孩子,还是不够老道啊。
父子俩各怀心事的喝着茶。
“你后面可有什么打算?”林如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翰抬眼看向林如海,想了想,方说道:“儿子想着,先不急着下场。儿子如今年岁还小,说句狂妄的话,这科便是中了,怕是也不能出仕的。谁叫儿子长得不老成呢?嘿嘿……”
“儿子想再念几年书,等着下一科,再下场试试。到时候,儿子也有十五岁了。”
听完林翰的这番话,林如海顿觉老怀安慰。
这个儿子,不错。
“既然你有这想法,就去云德书院念书吧。为父以前,也是在云德书院念过书的,付老先生是为父的恩师。”
付云德,是顺治年间的两榜进士。只是,因着某些缘故,没有出仕,却是办了这家书院,为人师表了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云德书院出来的学子至少也能进二甲之列,更有林如海考中探花,为付云德的得意门生。
云德书院,因此而扬名天下,在士林的地位仅次于山东孔家创办的文宣书院。
“云德书院离着京都有些路程,为父会安排住在书院里。切记,离家在外的,莫要惹是生非……”
“是,儿子听父亲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