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林家接到了内务府的通知,宜妃召黛玉进宫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没带个人跟着伺候的。”
翊坤宫的门口,黛玉望着候在这里的九阿哥不禁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今儿个不用当差的吗?”
黛玉身后,雪雁秦桑和金嬷嬷忙蹲身给九阿哥行礼问安。
九阿哥挥了挥手免了几个人的礼,然后来到黛玉身旁,对着她笑道:“爷来给额娘请安。至于差事,今儿个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上觉得有点子不舒服,便打发人去内务府告了假。反正内务府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儿,又有十二在那儿看着……”
“不舒服?”黛玉蹙着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九阿哥一番,却怎么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便禁不住带着几分着急的一叠声问道:“这是哪儿不舒服了?是受了寒了?还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可找太医瞧过了?……”
突然,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了出来,在黛玉眼前晃了晃。
黛玉不解的盯着自己眼前儿的这根手指瞧了半天,不红不肿,也没啥伤口啊?黛玉抬眼狐疑的去看九阿哥,正要开口问呢,就听九阿哥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说道:
“爷手指尖儿疼……”
“……”黛玉气结,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撇了撇嘴,对着九阿哥轻啐了一声,气哼哼道:“真是没个正经的……瞧着我着急上火的好玩吗?……真是白操心了……”
黛玉身后,秦桑半侧着身子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雪雁低垂着脑袋死命憋着不叫自己笑出声来,直憋得满脸通红;金嬷嬷眉眼嘴角直犯抽抽,险些没鼻子眉毛全都抽到了一块儿去。
“是真的疼……”九阿哥也不理旁人,只一脸无辜的跟着黛玉继续在那里扮可怜道:“你看,手指尖儿那儿都红了呢……”
黛玉横了一眼过去,没好气道:“哪儿红了?我怎么没瞧出来……”
“这儿啊,就是这儿……”九阿哥煞有介事拿另一只手指着手指尖儿的一处地方给黛玉看,“玉儿仔细看这儿,是不是红了……”
黛玉半信半疑的顺着九阿哥指点的地方看过去,一双水眸不由的微微眯起,半晌儿之后果然在那白玉般的手指尖处看到了一个针尖儿大的小红点。
“这个,是怎么弄的?”黛玉头也没抬的问道,心里直犯嘀咕,这痕迹怎么瞧着像是叫针给扎着了?
“……”九阿哥左看看右看看,却是没有马上回答黛玉。
黛玉抬起头,狐疑的看过去。
“……昨儿个听你哥哥说,你以前刚刚开始学针线的时候,常会叫针扎着手……”九阿哥吭吭唧唧了半天方才说道,“嗯……爷就想试试,这给针扎一下得有多疼……”
黛玉听得一怔,心底里慢慢生出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直涨的心口处有些酸有些甜……
“原还想着叫你也给爷做一个荷包的……如今……针线那个东西,玉儿以后还是少做些吧。这十指连心的,扎一下可不是玩的。爷一个大男人,针扎一下到这会子还觉得疼得慌呢……”九阿哥又是心疼又是不满的说道,“你哥哥如今也是已经成了亲的了,荷包扇套什么的,自有你嫂子去张罗……再说了,你家里也不缺针线上人什么的,需要什么打发了下人去做就是了。你平日里若是觉得无事,看看书写写字的怎么着都好,只针线这些子东西,还是免了吧……没得叫爷心里提着吊着的……”
黛玉扬起笑脸,迎向九阿哥满是关切的目光,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听你的便是。”
九阿哥松了一口气,这才笑道:“走了,额娘那里怕是要等急了呢。”
今儿个也是巧了,八福晋郭络罗氏和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不约而同的来翊坤宫给宜妃请安。黛玉和九阿哥到了的时候,这两人也才刚到没多久呢。
互相见礼之后,几人重新坐下,自有大宫女端茶递水不提。
宜妃拉着黛玉到身边先是问了黛玉的近况,又问黛玉新嫂子好不好相处之类的,黛玉笑着一一答了。
宜妃又说起上回九阿哥带进来的各色花朵样式的点心,直夸黛玉心思精巧什么的。
“能叫额娘喜欢,也算是玉儿的孝心了。”九阿哥坐在下头,啜了一口茶,说道。
黛玉小脸微红的横了一眼过去,水眸里尽是嗔怪,多话……
“那也是玉儿的孝心,跟着九弟有什么关系呢?”八福晋郭络罗氏嗤的笑了一声,反问道,“要你在这里表功的?”
九阿哥不干了,“什么九弟不九弟的?爷好歹是你表哥……快叫声表哥来听听。”
郭络罗氏咯咯的笑道:“嗯,等会子胤禩来了,你只管让他也叫你一声表哥试试?”
黛玉和博尔济吉特氏都给这话逗乐了。
宜妃瞪了九阿哥一眼,笑骂了一声“胡闹”,又扭头去问郭络罗氏,“老八这是去长春宫了?”
“嗯。我跟着八爷先是去了惠妃娘娘那儿请安。出来之后,八爷只说自己过去就好,打发我来姑妈这儿等着……”郭络罗氏语气淡淡的说道。
宜妃拧起眉,语带不满的问道:“你跟着老八最近这是怎么了?原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
又道:“良嫔好歹是老八的亲生额娘,你总这么避着不去请安,叫人知道了可要怎么说你呢?叫万岁爷知道了,对老八也是要生出意见的。”
这话题可是不轻松的,博尔济吉特氏默默的拉着黛玉坐到一旁。
郭络罗氏垂着眼,面儿上瞧着虽然是平平静静的,握着帕子的手却是攥了又攥,只道:“又不是我不肯去长春宫请安的?明明是八爷不叫我去……”
宜妃直接一眼瞪过去,责问道:“老八不叫你去,你就不去了?那位也是你正经的婆婆……”
“是因为安亲王吧。”一直沉默没说话的九阿哥,突然开口说道。
宜妃不解的看过去,“这事儿,跟着安亲王有什么关系?”
九阿哥没有直接回答宜妃,只是拿眼去看坐在对面的郭络罗氏,等着她说话。
宜妃眯起眼,看了看九阿哥,又扭头将视线放到郭络罗氏的身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郭络罗氏咬了咬唇,神色挣扎了一下,方才委婉的说道:“郭罗玛法一直看不上长春宫那位,说是那位的出身……不好……”
九阿哥眉梢儿抬了抬,薄唇一勾,心道:安亲王的原话怕不只是“不好”这么平和的吧……
而宜妃一听郭络罗氏对于良嫔的称呼,当下便恼了,“良嫔好歹也算是你婆婆了,怎的就‘长春宫那位’‘长春宫那位’的叫着?”
又问:“安亲王的话,老八可是知道了?”
郭络罗氏犹豫着点了点头,不甚确定的说道:“怕是从什么人那儿听说了的吧……”
宜妃气的一拍桌子怒道:“……当初也是你们自己跟万岁爷求着要跟老八结亲的,那会子怎的就不嫌弃良嫔的出身了?……这会子偏偏又拿着良嫔的出身说事儿……也怨不得老八会恼了。这事儿,摊到谁头上都是要翻脸的……”
宜妃气的数落了郭络罗氏一通,“这也就是老八的性子软和,要不然……”
黛玉和博尔济吉特氏两人屏息敛气的坐在那里,给唬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九阿哥也是默默的坐在一旁,他垂眸思量着的,却是另一桩事情,也是跟着长春宫的良嫔很有一些关系。
良嫔的出身啊,只怕未必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子。这要不是自己在内务府无意间翻到了那些卷宗,也是再想不到的……
“卫氏,满洲正黄旗,包衣人内管领阿布鼐之女。”康熙十四年时的内务府卷宗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在一次穷极无聊时,九阿哥曾无意间翻到了天聪八年的卷宗,上面记载了阿布鼐原是察哈尔王林丹汗的儿子,察哈尔亲王额哲的弟弟。并且,他在额哲病死之后,继任了察哈尔亲王的爵位。不过,阿布鼐继承的不仅仅是爵位,还有额哲的福晋——固伦公主马喀塔,太宗与孝端文皇后的次女。在顺治二年的卷宗上,就明确记载着“冬十月,乙巳,以太宗次女固伦公主下嫁察哈尔汗子阿布鼐。”这段话。
九阿哥当时被那份卷宗上记录的文字给吓了一跳。
因为依着这份卷宗来看,长春宫的那位良嫔娘娘,该是大清固伦公主马喀塔与察哈尔亲王阿布鼐的女儿……
那么良嫔的身份,该是比这后/宫里任何一位嫔妃都要来的高贵尊崇。
而胤禩,也不是什么“辛者库贱婢之子”。他身上流着血脉比着元后嫡子还要尊贵……
至于康熙十四年的卷宗为什么会再没有察哈尔部阿布鼐一支的记载,取而代之的却是辛者库包衣,九阿哥暗自琢磨着,该是察哈尔部当年在康熙平三藩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叛归顺再反叛,惹恼了康熙方才落得如此下场。
……
唉——
九阿哥叹息了一声。这些卷宗若是上一世叫自己得到了,定是要拿出来帮着胤禩夺储位的。可是今生……九阿哥只是默默的将那些卷宗收起来藏到了府库最角落的地方。这些卷宗,还是不要叫人发现的好。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跟着老八,你说我能偏向你们哪一个了?”宜妃叹道,“老八那孩子对着你也是难得的了,别等着日后真的跟你离了心,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教训完了郭络罗氏,宜妃也没心情说笑了,只又跟着黛玉和博尔济吉特氏说了几句话,便打发着几人回去了。
离开了翊坤宫,郭络罗氏便跟着黛玉几人告辞,道:“我还要去长春宫找八爷,便不跟着你们一道了。”
“额娘说的那些话,还是很有些道理的。”九阿哥难得一脸正色的说道,“你跟着八哥之间的事儿,咱们也不好插手,不过跟着干着急罢了。”
又道:“八哥再怎么也是个皇阿哥呢,总不能凡事都是叫他让着你,跟着你低头啊……外头已经有不少的人在说八哥惧内了,这名头难道是好听的?”
九阿哥上前一步,凑近了郭络罗氏低声道:“你以为八哥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贝勒?”
说完,九阿哥也不待郭络罗氏的反应,径自转身领着黛玉和博尔济吉特氏走了。
郭络罗氏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叹息一声之后,由丫鬟嬷嬷簇拥着,自往长春宫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