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媒婆在京都里很是有些名气的。因着她总爱熏了一身的香气,所以大家都打趣着唤她一声“香姑”。
这香姑,素来能说会道,一身舌灿莲花的本事,极善于发掘旁人的优点,以致于成就了京都无数的怨偶。不少的人家对香姑是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没法上衙门告她一个骗婚。因为香姑从不说假话,她只是素来报喜不报忧,专拣人的长处说罢了。这抛了半截子香半截子臭的鱼饵出来,你爱咬钩便也只能你自己认了吞了,与人香姑何干呢?
说起来这招人恨的同时,香姑其实也挺招人爱的。因为,在她的口舌底下,没有嫁不出去的姐儿,也没有娶不到媳妇的哥儿。关于这一点,香姑是非常的引以为傲的。
那些家里有恨嫁姑娘恨娶公子的,全都循着香姑的名头去找香姑帮忙说亲。而那些普通的没啥贪心的人家,等闲儿却是极不愿跟香姑打交道的,都知道她给说的多不是啥正常的人。
香姑对于自己的一身骂名也不以为意。说媒这种事儿,原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谁还能管住谁的脚了不成?
可是最近,一向心宽体胖的香姑表示自己很烦很头疼。
为啥呢?
为了贾家那位太能惹事的哥儿,也为了薛家那位心气儿极高的姐儿。
偏这两家人拐着弯儿的沾着亲,竟是认识的。要不然,贾家老太君和薛家那位太太许下的那千两银子的谢媒银子可不早就落进自己的口袋了。
唉——
香姑很怨念!
这要不是看在这贾薛两家那不菲的谢媒银子的份儿上,自己可真不爱搭理他们。
贾家那位哥儿惹事惹得太高调!你说你什么人不好调戏啊?偏要去调戏个皇阿哥,还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恭郡王。虽说人那时候连个贝勒贝子都不是,可那也是个实打实的皇子不是?明晃晃的黄带子在腰上拴着呢,贾家的这位哥儿眼睛得有多瞎啊,才没见着哇!
早些年,在九阿哥还没有被封贝勒晋郡王那会儿,京都附近或许还能找着那么几户人家急等着用钱的,权当是把自家姑娘给卖进贾家也说不定。可是如今,人九阿哥都已经贵为恭郡王了,且看着在万岁爷和太子跟前儿愈发的得脸了,别说京都京郊这里了,就是到了稍远些的地方,连着那样卖儿卖女的人家也是找不着的了。
难道说,自己只能去糊弄一个外来户不成?香姑腹诽着。
“……我家老太太说了,女方的门第家世什么的都不重要,便是穷点儿也无妨,关键是这女孩儿的模样要好,性子也要柔善的,若能读书识字,那就更好了。”贾家的管事嬷嬷跟着香姑叮嘱道,“老太太说了,只要女孩儿人品好,贾家可以不要女方家里出陪嫁什么的,所有的都由贾家出。贾家可以再给女孩儿家里五千两银子,权当是贴补那家子的了……”
香姑笑应道:“我香姑知道该怎么做的。还请老姐姐跟着老夫人说,我香姑一准儿给宝玉少爷说个好姑娘,绝不糊弄的!”
贾家嬷嬷点了点,说道:“宝玉少爷如今还有三年的母孝要守。你且慢慢的寻,务必要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宝玉少爷虽说不是长房嫡子,我家老太太也是极疼爱的。你只办好了这桩事儿,老太太那里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又叮嘱道:“薛家那样的,可是万万不行的!你别再拿着那样人来糊弄老太太了。惹恼了老太太,哼……”
香姑拍着胸口纸天誓地的保证道:自己一定会睁大眼睛挑选,再不会有这样子的事情发生了!
这说起了薛家的那位姐儿,香姑可真是满心满腹的不平了,还全都是在为着自己叫屈喊冤。这从来都是自己糊弄人家的,什么时候轮到旁人糊弄自己来着了?
谁能想到薛家的那位姑娘那样子会装腔作势的呢!自己也是叫她那满口道德仁义给骗了好吧?说什么做相辅的舅舅不仁义,等着家里父亲哥哥相继病逝了,便夺了家里的宅子铺子,又把她们孤儿寡母的给赶出了京都不管不问的……还说自己为了不叫老娘孤孤单单,这才苦守在家里伺候着……
我呸!
这要不是贾家的嬷嬷偷偷的跟自己说,自己可真是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的,看着也是一副端庄守礼的模样,却是连那十三分利的黑心利子钱都敢放的。这还不算,什么舅舅霸占家产啊,明明是自己把宅子下人都发卖了,银子还存在钱庄里头呢。她家如今在京郊的宅子也是她嘴里那个不仁不义的舅舅赠给她们孤儿寡母的呢!这姑娘倒是好了,却是满口败坏嫡亲舅舅的名声的。
真真是个白眼狼儿呢!香姑真是要一鼻子把薛家那对母女给嗤老远的了。
怪道呢,自己原还纳闷了,这两家的哥儿啊姐儿啊的,模样瞧着都是很不错的样子,听说又是两姨表亲,岂不是正好亲上加亲再做亲了?怎的这贾家老太君一听说是薛家的姑娘,就阴沉了一张老脸再不愿意了呢?啧啧啧……原来根儿在这儿呢!
一个心黑手狠敢放利子钱的姑娘呢,这搁谁家里都是不敢要的。还说什么……想找个官宦人家,最好还是嫡子?真是,没得把人一家子给带累的家破人亡了呢!
这香姑虽说只是个拉纤说媒的,却也是知道些律法的。当然了,香姑原本的意思是为了不叫自己沾染上啥摆脱不掉的麻烦的。可这利子钱,自世祖那会儿就是三令五申的“利不过三”呢,今上更是严令官员家里放利子钱,沾了便是有了来日被抄家的把柄。
香姑寻常并不爱跟官宦人家打交道,怕的便是会遇着像薛家这样子的。这做官的,谁没几个姻亲呢?自己说的亲事害得一家破了,那家里嫁出去掌了权的姑奶奶们还不得联合起来生吃了自己?
嘶——
这种事只要稍稍想一想,香姑就觉着自己脖颈儿拔凉拔凉的,好像有把刀就搁在那儿随时随地就要落下来一样。
“……不是我自夸,多少人家的姑娘也没我的宝丫头知书识礼懂事的了。”坐在香姑对面的薛王氏笑道,“这孩子性子宽和柔顺,以前家下人的没有一个能说宝丫头不好的了……”
香姑面儿笑得花枝乱颤,心里差点儿被薛王氏的这番自卖自夸给恶的吐出隔夜饭来。
“……宝丫头识文断字,针黹女红也好,又孝顺……”薛王氏喋喋不休的说道,“这世上真是再没人能比得上的了……”
香姑笑得嘴角开始抽抽。
“……我也不求宝丫头嫁进那些宗室皇亲的人家里去,我舍不得宝丫头去给人为奴为婢的做妾……”薛王氏叹了一声道,“但是,那些什么尚书啊侍郎啊家里的孩子,我的宝丫头很是能配得上。妾,可是不行的。我的宝丫头只能给人做正妻大妇……”
香姑快要笑不出来了,人正一品正二品人家的孩子能瞧得上你一个破落商户家的女孩儿?您这是还没睡醒呢吧……还正妻大妇?怕是做妾都没人要的……
香姑在想什么,薛王氏是不知道的,她如今正越说越兴奋。
“……京都荣宁街上的贾家,你知道吧。他们家的二姑娘,就是嫁到直郡王府上做庶福晋的那个,当初可是跟着我的宝丫头一道学规矩来着的,请来的那位教养嬷嬷还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都说我的宝丫头规矩好,再没人能说半个不字的……”薛王氏说道,“贾家如今还有一个三姑娘一个四姑娘,哼!那规矩仪态,真真是及不上我的宝丫头一个指甲盖儿的……”
“……吏部尚书家的那个丫头,就是姓林的那家,”薛王氏咬着牙道,“亏得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最是个刻薄小性儿不容人的了……”
香姑惊悚了,吏部尚书?还是姓林的?
这满京城里也就那么一家吧。
香姑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笑模样了。她跟看疯子一样看着薛王氏,这人哪里是没睡醒啊!根本就是脑子有病没的治了的吧!!
林家什么人啊?
父亲是当今万岁爷的心腹重臣,儿子又在未来皇帝跟前儿很有几分体面。
而林家的那位格格,这京都里头稍稍有些路子的人家都知道,那是东宫太子妃认下的义妹,万岁爷金口玉言定下来的未来恭郡王福晋。
你说你一个破落商户,怎么就有那底气拿着人公府侯门的女孩儿做筏子呢?
薛王氏的那张嘴在香姑眼里是不停的开开合合,但是香姑已经听不见薛王氏在说什么了,她也不敢再继续听下去,生怕听到什么要命的话来。
“您家这谢媒银子,我是赚不着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也不等薛王氏反应过来,香姑就跟身后有鬼在追她一样,连忙扭着身子甩着帕子落荒而逃了。
这个薛家,
真真是在自己作死呢!!
自己还是离远着些好!
没得自己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