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妹妹那儿,是怎么回事儿呢?怎的就起不来了呢?”林翰不免忧心的问道,“儿子刚回府里,就听大管家说妹妹今儿早上起来,便觉得身上不好。”跟自己妹妹比起来,外头那些个传言真不算什么。
“听说请了仁济堂的大夫给妹妹瞧了,大夫可有说什么?”林翰一叠声的问道。
听林翰提及外头的传言,贾敏与林如海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抹了然。两人都没接林翰的话头,林如海只问道:“你在外头听到什么传闻了,叫你这么急头白脸的往家跑?”
见林如海和贾敏神色如常,并没有说黛玉是怎么回事,林翰想着自己妹妹或许只是些小毛病,如此倒也安心了下来。他捡着听来的传闻,说给林如海和贾敏知道。
“……说是初三那天,太子宴请诸位阿哥的时候,有人醉酒失态,抢占东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也有人说,是抢了太子爷看中的一位姑娘。……又说,万岁爷初三那天把所有阿哥都叫去乾清宫训斥,其中还有位阿哥挨了板子……影影倬倬的,竟都是把矛头指向了九阿哥。外头好些人都在议论,猜测着是不是万岁爷已经彻底厌弃了九阿哥,此番动作怕是要将九阿哥给削爵圈禁起来等等……”
“好了,这些市井传言能有多少是真的?你听听也就算了。”林如海说道,“倒是你的功课,这几日你走亲访友的,可别耽误了功课。”
贾敏又叮嘱了林翰几句,便打发他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去了。“你妹妹没什么大碍,只是昨晚吹风受了些寒气。如今喝了药,已经睡下了,你也别去扰了她。等明儿个,你再去看她也不迟。”
林翰自是没有说不好的,只道:“儿子那儿给妹妹淘换了一些小玩意,不值什么钱,不过图个稀罕罢了。明儿个正好可以带过去给她,哄得她乐一乐。也省得她待在屋子里,一个人怪闷的……”
“值不值钱倒在其次,不过是你疼你妹妹的一片心意。”贾敏笑赞了一句。
“九阿哥倒是料的不错,这还真有人拿着初三那天的事儿做文章呢。”林翰走后,贾敏方对林如海如是说道。
“这事儿,只怕也在万岁爷的意料之中。”林如海淡淡的说道,深沉的眼中满是睿智,“外头关于九阿哥的传言从来就没断过,万岁爷怕是也恼得很。估计,这次万岁爷是有意为之,想钓那传言背后隐藏的主儿。”
贾敏挑眉看向林如海,疑道:“老爷的意思是,万岁爷是故意……”只是看情况,九阿哥并不像是知情的。
林如海缓缓的点了点头,“怕是如此。”
“嘶——”贾敏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了揪出那么个人,万岁爷可真舍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狠手。据说九阿哥被万岁爷那一脚踹得伤到了内里,都吐了血呢,没个一年半载是养不好的……
这些皇子们,说起来是皇亲贵胄凤子龙孙尊贵得不得了。可是真到了见真章的地方,那命还不如小户人家的孩子金贵。
贾敏张了张嘴,硬是把这到了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自家有万岁爷的暗卫在,说话可得小心着些才是……
正如林如海所料的,这一切确实是康熙有意为之。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时不时兴风作浪一下的人,叫康熙腻歪的紧。朕这些好好的儿子,叫人给挑唆的,一个一个眼大心空,彼此之间争来斗去,便是那点兄弟情分都给折腾没了。康熙再是英明,也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儿子,便将一腔怨气尽数算到那个隐在暗处的人身上。康熙只想着,趁着这个机会,非把那人给揪出来,扒皮抽筋了不可。
在康熙的有意纵容下,只一夜四九城里便充斥着这样那样关于九阿哥的传言。黄敬将手底下的暗卫全都撒了出去,誓要顺藤摸瓜揪出那尾大鱼来。
日头渐渐偏西,将康熙身后的影子给拖得老长老长。
“吱呀”一声,乾清宫东暖阁的朱红门板一开一合,一个鬼魅的身影跪伏在康熙身后。
“主子爷万安。”
“查的如何?”康熙的声调深沉的好似千金重担,叫人听了只觉着心里沉甸甸的。
“回主子爷,如今已经查出宫外的那些流言,都是经由好些包衣世家传出去的。在此之前,他们都跟乌雅达生家的管家有过接触。”
“那乌雅达生,之前可是跟宫里何人有过接触?”康熙头也没回,只是这么问道。
“宫里的消息传递是通过永和宫的一个洒扫宫女和御膳房的一个小苏拉太监传递出去的。”
“把所有牵扯进去的包衣世家,都给朕查清楚。另外,”康熙慢慢转过身,盯着黄敬道,“永和宫那边,也给朕仔细查清楚。朕要知道这么些年来,乌雅氏到底都做过哪些事情?”
“嗻!”
乌雅氏联合了那么多个包衣世家,康熙直觉这不仅仅只是针对老九这么简单。
紫禁城在夕阳残照之下,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血色之中,叫人莫名的心惊肉跳。
“九哥!”
九阿哥一路忍着胸口那里传来的阵阵抽痛,到了府里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休息。
没想到甫一进到自己屋里,就听见这么一声犹如炸雷似的吼声,九阿哥只觉得被震得头晕眼花,气血翻腾。
十阿哥没好气的蹬蹬蹬奔到九阿哥跟前儿,看着九阿哥那毫无血色的一张俊颜,忍不住念叨了起来:“九哥,你不在家好好的养伤,这是跑到哪里去了?不是弟弟说你,左院判可是说了,九哥你这次伤了心肺,可得好生静养才是……”
九阿哥被十阿哥搀扶着,朝床边走去。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吃过饭没?”九阿哥被十阿哥絮絮叨叨念得头疼,只好打断他的话,问道。
“呃,还没吃呢。”十阿哥说道,“九哥这是打哪儿回来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啊,叫你这么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九哥……”
九阿哥头疼万分,只能道:“正好我也还没吃呢,你留下来一道用了吧,我叫何顺儿去准备锅子,这样的天围着炉子吃热腾腾的锅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要多准备些肉才行啊。”十阿哥欢喜道。
桃花眼斜睨一记过去,九阿哥说道:“知道了,少不了你的。前儿个五哥送来了好些鹿肉,我喜欢那个,正好今儿个全都便宜给你了。”
“那敢情好……”十阿哥喜不自禁的击掌叫好道。
既然要吃火锅,九阿哥便叫何顺儿把席面置在园子里的赏雪亭中。
九阿哥府里的厨子效率极高,没一会儿便备好了热腾腾的锅子,用的是鸡骨鸭骨猪骨熬出来的浓汤,配上野山菌作底。又片了鹿肉、牛肉等肉片,还有丸子虾饺之类的荤食,再有香菇青菜、金针银芽之类的素菜,倒是叫九阿哥跟十阿哥俩人尽心的吃了一顿。
一片被涮得半熟,尚带着几分血丝的鹿肉,被十阿哥蘸着芝麻酱塞进大嘴里,又一仰脖子灌下去一杯梨花白,十阿哥极其惬意的半眯着眼睛,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那东西上火的很,你别吃太多。等会儿,我叫何顺儿把鹿肉都给你收拾了,你带回府里慢慢吃就是了。”九阿哥只拣着几样素菜涮着,吃了个半饱便放下筷子了。他实在是受不了十阿哥那种犹如茹毛饮血似的野人吃法,只能在那儿皱着眉说道。“说说吧,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我府上,难道只是为了过来蹭这一顿饭不成?”
听了这话,十阿哥倒是收起了脸上的玩笑,坐在那里正色道:“外头的流言都要传疯了,九哥不知道?”
“什么流言?”九阿哥浅抿了一口梨花白,不甚在意的问道。
“九哥——”十阿哥真真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简直就是那皇帝不急,却是急死太监。“这回外头传的,可是太离谱了。那什么脏的臭的,全往往九哥你脑袋上砸了……”
九阿哥端着酒杯的手只停顿了那么一下下,“外头是怎么传的?”
十阿哥气哼哼的说道:“还不就是昨儿个太子那儿出的那些个糟心事儿。这回可是好了,四哥干的事儿,还是十四挨的板子,全都搁九哥你的头上了。外头那些人说的好有鼻子有眼的,就跟亲眼见着了似的……”
十阿哥在那里说得义愤填膺、唾沫横飞的。
九阿哥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喝着梨花白,薄唇轻轻扬起,眼光迷离的好似天上的繁星。
十阿哥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憋闷全都给发泄了出来。他抬手就灌下一杯梨花白,大圆眼往旁边一扫,方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半天,自家九哥竟只是就那么端着个酒杯,满脸春风得意的看着不知名的某处。
自家九哥的这副摸样,十阿哥实在是太熟悉了。外头的那些大媳妇小姑娘的,每次见着自己九哥,那一脸的面若桃花可不就跟九哥现在的模样一般吗?
敢情自家九哥这是在思春啊?!
十阿哥被自己心里的先头给惊着了,还未咽下去的酒水直接就从鼻子里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引来桃花眼的轻轻一瞟。
“这可是上好的梨花白,真叫你给糟蹋了!”九阿哥一脸嫌弃的看着十阿哥,都这么大的人了,喝个酒而已,居然还能喝到鼻子里……
十阿哥五雷轰顶一般,拽着九阿哥的袖子,压低了嗓子,问道:“九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儿个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见啥姑娘去了?”
九阿哥蹙着眉,使劲儿把自己的衣袖从十阿哥的爪子里扯了出来。
“你一定是去见女人了!瞧你这一脸春/情/荡/漾的表情就知道!!”十阿哥嗷嗷的叫道。
九阿哥被说得恼羞成怒,直接一个爆栗弹向十阿哥的大脑门子。“会说人话吗?谁一脸的春/情/荡/漾了?爷怎么不知道啊?你倒是先荡/漾一个给爷瞧瞧啊……”
说着,那爆栗一个接着一个毫不客气的弹向十阿哥的大脑门。
十阿哥嗷的一声,疼的爆跳了起来,眼瞅着九阿哥的那只曲起的手指又伸过来了,十阿哥立刻抱头鼠窜。
天色渐晚,十阿哥又嘱咐九阿哥要好好休养,还说自己明儿个还来,这才拱了拱手,跟九阿哥告辞离开。
“老十。”眼见着十阿哥已经一脚跨出院门了,九阿哥方才出声唤道。
十阿哥应声回头,看向伫立在房门口的九阿哥。
“皇阿玛做事不会无的放矢。外头的那些传言,九成都在皇阿玛的算计之内。那些话,你只管听着便好,别在外头跟那起子人闹起来。我估摸着,过不了几日,皇阿玛那里就该有个说法了。”
九阿哥站在月光下,神情淡定的说着这番话,那副摸样好似完事皆了然于心一般的镇定。
十阿哥定定的看着那个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单薄身影,只道:“九哥说的,我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为你叫屈。同是皇阿玛的骨血,咱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太子重要。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皇阿玛竭力压制你,如今更是不惜对你下狠手,借此引出那藏在暗处隐隐会对太子不利的人。
“明儿个,九哥可要准备好酒好菜等着弟弟啊。”说完,十阿哥摆了摆手,大步走了。
“呵呵……”九阿哥轻笑出声。老十,这辈子,哥哥要保你太平富贵一生。
又过了几日,黄敬再次出现在康熙身后,恭恭敬敬的呈上了厚厚一摞子奏折。“这些是奴才查到的,所有投效乌雅氏的包衣世家名录,以及各个世家的背景、族人、家产、还有这些年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等等。”
梁九功自黄敬手里拿过折子,放到康熙的书案上。
康熙拿起那些折子慢慢的翻看了起来。这越看,康熙的脸色便越是阴沉,最后竟怒极反笑了起来。
包衣旗说起来就是八旗的奴才。正经的八旗人家不屑与包衣旗人家联姻,所以包衣世家之间彼此联姻,几代下来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这些包衣世家彼此联姻,互通有无,互为援手。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康熙眯着眼,心下暗自思量着。
所有的包衣世家中,最显贵的莫属内务府的包衣世家。这些奴才可是负责了皇家的衣、食、住、行等各种事物。更有许多的宫女子,出身于内务府包衣世家。其中,有那么几个更是得了自己的宠幸,被抬作了嫔妃。
永和宫的德妃乌雅氏,可不就是包衣旗嘛。原以为这女人是因为乌雅达生的缘故,才能将手伸进了御膳房。如今看来,德妃在宫里的隐形势力不小。
翻了翻手里名册,康熙冷笑出声。
这些个包衣世家,所图不小啊!
“永和宫那里,查的如何?”康熙将手里的折子往书案上一扔,看着黄敬问道。
黄敬犹豫了片刻,方才回道:“回主子的话,永和宫娘娘身上牵扯了不少的事情。只是奴才一时没能拿到确凿的证据,还请主子宽宥一点时间,好叫奴才将事情查清楚,再报给主子知道。”
康熙拧着眉,狐疑的盯着黄敬,“什么事儿?”
黄敬坚持道:“还请主子容奴才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后,再行禀告。不是奴才有意欺瞒主子,实在是这事儿牵扯的人太多……”
康熙一时无话。
梁九功默默的立在一旁,心里替跪在下面的黄敬狠捏了一把冷汗。好你个黄敬,这胆子可真够大的了!
黄敬依旧直挺挺的跪在那里,没有焦躁也没有害怕。那些事儿,他刚一听说的时候也是被狠狠的震惊到了,只是如此重大的事情,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他是万万不打算说出来的。
“可与社稷有碍?”
“目前尚未有。不过若是此事当真,就要另当别论了。”黄敬小心的说道。
康熙想了片刻,方允道:“你且细细的去查,朕给你时间。”
“嗻。”
“另,宣裕亲王和太子来见。”
元宵节那天,因着黛玉身子还没有好全,所以林家在自己府里过得十五。虽然没有应贾母的邀约去贾府赏灯,黛玉还是准备了不少的小玩意,叫人送到贾府给三春姐妹们玩耍。
林家人不喜吵闹,便没请戏班子,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饭,又吃了元宵,猜了灯谜,人虽不多,却也热闹。
“好了,瞧这天色也晚了。玉儿身子还没好,早些回去歇着吧。”玩笑了一阵之后,贾敏便打发黛玉早些回燕子坞歇着。
“我送妹妹一程。”林翰忙自动请命道。
“也好,明儿个你就要回书院了。送玉儿回去了之后,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林如海道。
林翰一路护送黛玉行至燕子坞的垂花拱门那里。“妹妹有什么心事只管告诉哥哥,千万别在心里藏着掖着。哥哥虽没有什么大本事,却也会护着妹妹,不叫妹妹受了委屈。”
这些宽慰的话,林翰这些天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回。
黛玉心里慰贴,也不觉得这些话反复听着有什么厌烦的。“哥哥的话,妹妹记下了。前阵子是我钻了牛角尖儿,倒是叫爹爹娘亲和哥哥跟着白担心了一场,是我的不是。”
“妹妹如今能想通便好。你只记着,你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哥哥想着你惦着你。纵使你有时候遇事一时想不开了,那也无妨。你只多想想家里人便是。你若有个好歹,谁最伤心呢……”
“我记下了,万不会再叫爹爹娘亲和哥哥担心。”黛玉郑重的说道。
与林翰依依不舍的告了别,黛玉由着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回到了燕子坞。
黛玉换了身衣裳,一时睡不着,便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只留下了雪雁陪着自己说说话。
屋里烧着地龙,暖和的很。只是待得久了,黛玉却觉着有些闷,便要出去走走。雪雁劝不住她,便找来新做的蓝狐大氅给黛玉披上。
雪雁不敢叫黛玉走的太远,只扶着她在抄手游廊里转了转。
黛玉突然打了一个寒颤,雪雁忙道:“姑娘可是觉得冷了?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屋吧。这夜里凉的很,姑娘这才好些,可别又冻着了。”
“不妨事儿的,你别紧张。”黛玉却是不想就这么回去,只道:“屋子里待得烦闷,倒不如就这么走走,晚上也好睡觉。”又道:“我披着大氅是不冷的,倒是你穿的不多,还是回去拿着衣裳传了的好,可别冻着了呢。这是在家里,我还能把自己丢了不成?”
雪雁笑着回道:“多谢姑娘惦记着了,要不然,我给姑娘那个手炉来吧。”
黛玉拗不过,便只能点头应了。
雪雁又嘱咐了黛玉几句,便转身往屋里跑去。
雪雁走后,黛玉也没走远,只是走到假山那处看灯。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黛玉以为是雪雁,也没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说道:“你这个丫头叫你不要着急的,我还能飞了不成?”
突然,黛玉鼻尖轻轻动了动,霍的转过身来,“是你……”
“大晚上的,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放下,自己跑了?”九阿哥蹙着眉,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
“你,不会又是爬墙过来的吧?”黛玉也不接九阿哥的话头,只是问道。
九阿哥俊脸微红,偏头看向一旁,却是没有回答黛玉的问话。
黛玉见他这样,便知道自己说的没错儿,当下便轻笑了起来。
“你再笑,我可要恼了。”九阿哥见黛玉笑得欢,心下无奈,偏偏有欢喜她如今开心的样子,只好佯装不满的说道。
“你别恼,我不笑了,不笑了。”黛玉怕他真恼,忙摆摆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