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丽娘得了西门轩的话,自然就顾不得他,第二日就忙着布置后院药房。因她不喜旧的,便叫赵钰找了木匠在后院里打造药柜等物。于是搜罗药房物件,又忙了几日。听说尤颜儿吃斋念佛去了,又吩咐莫兰送了尊菩萨给她。
“夫人,我瞧着四娘是成心要叫爹知道呢,你没听方才玉娇过来回话时那音高的,摆明是叫爹知道四娘心疼他,为他祈福呢。”莫兰觑着娄丽娘的神色,有心挑拨道。
娄丽娘望了她一眼,心道如今莫兰虽对西门轩没了多余的心思,但往日里落井下石的性子还在,于是道:“随着她吧,虽说要斩草除根,但有时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后院之中,除了妻妾之分,就只能凭借着男人的疼爱得到权势。如今就算尤颜儿与西门轩惺惺相惜又怎样,不过是一对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正说着,那边青竹过来道:“祝三叔与罗二叔过来了,听白大说领着一个外地的丝绢商过来的,常二哥不敢叫外人进来,如今叫三人在门厅等着呢。”
娄丽娘因问:“官人可醒了?”
青竹道:“爹这几日都说头疼,方才睡了,不敢叫他。”
娄丽娘道:“既是这样,我去瞧瞧。”
青竹忙领着娄丽娘去前厅,娄丽娘不先叫人进来,先与青竹偷偷去门厅窗后站了下,听那陌生人一口扬州话,又叫祝祖光与罗永进来,请了他们两人坐下。
祝罗二人进来后,不等祝祖光说话,罗永便对坐在右边正位的娄丽娘道:“嫂子且放心,姓曹的一家算是认了罪,兄弟自己掏钱叫了几个小子一同砸了她家的半门子,拦着几日不叫她家开张呢。”
祝祖光看罗永这心急模样,只在一旁瞧着,问:“不知二哥身子如何了?”
“劳你关心,好多了。只是如今歇在我那,不好叫兄弟们去探看。”娄丽娘道。
罗永慢一步,心道自己一时心急,忘了先问候西门轩了,于是忙亡羊补牢道:“二哥身子一向精壮,必是不碍的。”
娄丽娘笑笑,心知罗永是借机要讹钱的,于是蹙眉道:“罗四叔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有这样得理不要饶人的?他们虽做的是下三路的营生,但也没有说不叫人吃饭的。”
罗永本是要借着当才说自己掏钱的事,叫娄丽娘感激,然后再将他“掏的钱”还给他,不料娄丽娘反倒斥责他不对,于是顿脚道:“天诶,二哥都成这般样子了,嫂子还这般仁义心肠……”
“四叔叫人打了曹家就算了,怕是旁人看着的,听着的,都会说是我们西门家闹的事,本就不是不光彩的事,四叔怎还这般火上浇油,只怕经四叔这么一闹,少不得这事要被人多嘲笑几日了。”娄丽娘哀叹道。
“真真是好心办坏事了,你说是不是三哥?”罗永见娄丽娘是当真怨怼他,于是转向祝祖光。
祝祖光笑道:“你这事确实不地道,何苦败坏了二哥的名声。”
罗永被祝祖光一噎,不好提掏钱的事,心想今日他拉了丝绢商来,半路遇到祝祖光,祝祖光闻到银子的味是何等的亲热,还撺掇他问娄丽娘要了银子,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会知道那妓院里的事,我不说,你不说,她怎会知道你究竟砸了曹家没有?”因想到丝绢商,罗永又道:“罢了,这事暂且不提,是兄弟一时情急,误了二哥。前两日凶兄弟在外头瞧见一苏杭来的丝绢商,带了一船好货,兄弟心想二哥铺子才开,于是就将人赶紧拦住,领了过来。嫂子瞧着二哥可能出来瞧瞧货色?”
“瞧四叔说的,他成了那样,自然是瞧不了的。”娄丽娘道。
罗永忙道:“嫂子看了也是一样,兄弟叫那商人带了一箱子货过来了。这就叫人领进来?”
娄丽娘笑道:“那商人是哪里人?”
“江阴人,丝绢也是他自家的。”罗永道。
娄丽娘袖着手,转而问祝祖光:“三叔也觉那商人可信?”
祝祖光见娄丽娘嘴角含笑,颇有几分戏谑之意,心道莫不是娄丽娘识破了罗永?
于是小心翼翼道:“我今儿个才见到那人,不是十分相熟。”
娄丽娘正要说话,外头人说娄七舅过来了,娄丽娘微微蹙眉,叫娄七舅在倒厅里等着,又对罗永道:“官人才刚定下了南边的货,买卖人,诚信为本,怎好退了那边的?还请四叔将人领回去吧,若是有好买卖,四叔尽管领了人来。”
罗永忙道:“别啊,嫂子,那边我打包票说了保准成事的。”
娄丽娘道:“四叔是要为难我一介女子么?还是要现将你二哥从病床上拉起来?”
罗永素日里对着西门轩痴缠无赖惯了,乍跟娄丽娘打交道,却是十分不趁手,于是只得罢手。
“四叔还送了那扬州的商人吧,出门在外,冷落了人家可不好。”娄丽娘笑道。
罗永一怔,原本叫那商人装的江阴人,便是为了抬高丝绢价格,想着娄丽娘闺阁女子,必不识得。
“三叔还请留步说话。”娄丽娘唤住祝祖光,让罗永一人出去。
祝祖光也看出娄丽娘是一早就没想买丝绢,也不再提丝绢之事,只是问:“嫂子何事?”
娄丽娘靠着圈椅坐着,笑看祝祖光,道:“三叔好大本事,竟想着跟罗四叔一同蒙骗我,是打量着我妇道人家,官人又未必能好,我娘家大舅三舅又不在,存心要在西门家捞上一笔?”
祝祖光忙堆笑道:“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兄弟跟了二哥这么多年,得了二哥这样多的照顾,怎会做此没心没肺遭报应的事?”
娄丽娘冷笑道:“兄弟多年,也有心急火燎等着人家死了人,急切切等着白得一匹带孝的素布,白吃一餐上坟的肉的。”
“嫂子这样说,实在是伤兄弟的心。”祝祖光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半真半假的恼红一片,转身要出去,未过门槛,不见娄丽娘唤,心道今日已经得罪娄丽娘一回,不能再得罪她一遭,于是人又转了回来,赌咒发誓道:“兄弟要是存了那没天良的心,就叫兄弟天打五雷轰!”
娄丽娘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打量着我是妇道人家,存了要来讹银子的心,这事摊到谁身上,能叫人开心了?”
祝祖光道:“罗四哥非是要讹了嫂子。”说完,见娄丽娘含笑看他,心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又道:“罗四哥也是穷疯了,瞧着一商人拖着船卖不掉丝绢,就打包票说他能替人卖掉,还指点那商人如何来跟嫂子应对。说嫂子是妇道人家,必定会贪便宜,花大价钱买下这丝绢的。”
娄丽娘微微眯眼,心道罗永当真敢欺到他头上,因笑对祝祖光道:“三叔足智多谋,能为自己亲家除了心腹大患,回去后也必定会替嫂子我讨还公道,叫罗四叔认栽的吧?”
祝祖光见娄丽娘要叫他设计了罗永,心中一时拿不出主意,讪笑道:“嫂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心眼一向小的,最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娄丽娘低头理了理裙子,随即问祝祖光,“若是我家官人有个不好,三叔打算日后如何度日?”
祝祖光忙道:“二哥必会好了,大嫂怎能说这样的话?”
娄丽娘笑道:“我看三叔也是精明人,才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三叔原先跟着的是朱大户吧,朱大户家吃了官司,才与我家官人好的。”
“原是如此。”祝祖光不知娄丽娘的意思,只得顺着她说。
“祝三叔这样的人才,在各门各户之间辗转,与人帮闲实在是浪费人才。”娄丽娘道。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家里人口众多,又没有个稳当的营生。”祝祖光道。
“怕是祝三叔也喜那灯红酒绿,不喜操劳吧。”
祝祖光被娄丽娘点破他懒散好享乐的性子也不恼,嬉笑道:“兄弟天生这个懒散身子骨,动弹不得。”
娄丽娘道:“祝三叔可见那处处认主的臣子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三叔且听我一句,如今只管好好跟着西门家,一心为着我家官人吧,便是官人没了,不也还有我吗?西门家的家底再少,也比祝三叔投奔了旁人家所得的要多,且又能得一个仁义的名,三叔何乐而不为呢?便是怕墙倒众人推,那倒的墙也是西门家,碍不着祝三叔什么事。”
祝祖光心道娄丽娘这是正大光明要拉拢他呢,心思转了转,心想西门轩没有个孩儿,那遗腹子侄子又是那般形状,少不得这家财都要归了娄丽娘,若是到时侄子与娄丽娘争家财,由他从中周旋,一次所得,不比去旁人家费尽口舌得的多了去了。想毕,笑道:“嫂子说的什么话,兄弟心在二哥这,哪都不去。”
娄丽娘凤眼一挑,笑道:“好,既是这样,罗四叔在外头坏了你二哥的名声,又来欺负你嫂子……”
“兄弟自会替二哥嫂子做主。”祝祖光保证道。
娄丽娘一笑,心道便是奸臣,也有用着趁手的,于是叫青竹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给祝祖光。
祝祖光接了银子,也不推辞,干脆地告辞去了。
罗永却未走远,在西门家当铺前瞧见祝祖光过来,笑问:“嫂子与你说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哭诉没人顶门立户罢了。”祝祖光嬉笑道,心里盼着如何叫罗永不得好死。
那边厢,娄丽娘进了倒厅,开口便问娄七舅过来何事。
“是罗四哥叫我过来,说是大姐姐要买丝绢,叫我过来对账呢。”娄七舅道。
娄丽娘当即冷下脸,“难怪你跟了大舅这么久,也不见他提拔重用呢。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娄七舅猛地被骂,一头雾水,又想人在屋檐下,于是低着头,手上握拳,心里不服。
娄丽娘冷笑道:“你还不服?青竹,你说娄七舅哪里不对了?”
青竹道:“七舅是为爹做事的,一没有爹吩咐,二没有夫人叫人传唤,听了外人的话,就离了铺子,叫铺子里空着没人。”
娄七舅辩解道:“是罗四哥……”
“家里亲戚多了去了,若是三哥唤,五哥叫,你也拿了账簿去了不成?便是门外的常二,没有我的话也不敢叫罗永祝祖光进来,你倒好,内外不分,随便是谁,都给人卖面子。”娄丽娘失望地道。
娄七舅愣了愣,心道果然是他自己个错了,只看着西门轩与祝祖光与罗永等人好的跟一家人一般,又想自己才跟了西门轩,不及那两人与西门轩亲切,因此存了讨好祝罗两人的心,这才未叫人来问娄丽娘,就自己赶着过来了。
“日后账簿,铺子里买进卖出,都要一一告诉我。等着你弄明白,想清楚了,我再交与你办事。”娄丽娘道。
娄七舅此时心里不敢不服,忙应了。
娄丽娘瞧见娄七舅恹恹的,又道:“你也莫要不服气,将心比心,你说常二若是与你一般是我家亲戚,我是用他还是用你?”
娄七舅虽不屑与常二作比,但心里也不得不服常二将娄丽娘的话奉若圣旨的性子。
娄七舅去后,青竹对娄丽娘道:“果然都是没良心,爹还在呢,一个个就另起的心思。”
“人心本就如此,谁不为自己算计。”娄丽娘笑道,又与青竹去后面看药房,因瞧见莫兰闲着,便对她道:“你如今看书虽说勉强了些,但是也该没事捧着书,沾了书香,身上瞧着也就不一样了。”
莫兰笑道:“因怕夫人瞧见笑话,才不敢去看书的,奴在房中有偷着看呢。”
“不碍的,总归你们有没有事我是清楚的,哪有没事叫你们找事做的。”娄丽娘道,心想闲着定会生事,不若叫她们自娱自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