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瞧着西门大嫂一直看她,当即吓的头皮一麻。虽说心里有些佩服西门大嫂,但是要她去伺候西门大嫂,她却是打死也不甘愿的。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了小丫头,凡事有旁人代劳,又能插手娄丽娘外头铺子的事,眼看着顺顺当当过两年就能出去嫁人了,到时候娄丽娘陪送她嫁妆也只在与数目多少的问题,她哪里肯跟了西门大嫂过去。
娄丽娘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西门大嫂这样的人,她却是闻所未闻的。
想也不想道:“今儿个就叫人跟刘三姑说说,说府上大嫂要买人,叫她尽快领了人过来,由着大嫂子挑呢。”
西门大嫂闻言,脸色冷了冷,心道她初来乍到,还是不能叫娄丽娘蒙混过去的好,若是娄丽娘瞧着她好欺负,日后折辱他们母子,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道:“婶婶莫浑水摸鱼,装作看不见。那牙婆子领来的人,不是不三不四未见过世面的,就是在人家里头犯了错,叫人撵出来的。那等人,叫着小哥儿瞧见,耳濡目染,不是带坏了人?人说孟母三迁……”
娄丽娘自己也知自己骨子里有些市侩,对着用不上的且自己个瞧不上的人,她向来是耐心缺缺。先前耐着性子陪着西门大嫂说了一会子话,已经是极限了,如今再也没有耐心待下去,因想到今日流楠要过来,有心要问她些市井小事,于是站起来,对青竹道:“等下叫人去跟刘三姑说说,要老实的,不要俏丽的。另外叫人将小四姐屋后的三间屋子收拾一下,就叫大嫂住那,这几日里就叫周婆子劳累一些,帮着大嫂收拾屋子。”
青竹暗自欢喜,忙一一应了。
西门大嫂瞧见娄丽娘不搭理她,只与自己的丫头说话,心中暗骂娄丽娘狗眼看人低,于是站起来拦着娄丽娘路道:“我们不是来打秋风,上门行乞的。这是你侄子,是西门家的子嗣……”
“大嫂莫不是心里后悔剜了自己个的眼,于是拿我们来泄愤?”娄丽娘笑问,眼睛望着西门大嫂剩下的一只眼。
西门大嫂脸上的帕子脱开,露出完好的那一半脸,那一半脸上肤如凝脂看着很是干净,虽经历了一些磨难,衰老了一些,但还能依稀辨出往日的丽色。
西门大嫂闻言愣了愣,恼怒道:“我将你当做同道的正经人,你……”
“我可不敢跟大嫂同道。”娄丽娘笑道,便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要活得好好的,凭是谁死了,她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大嫂莫要口口声声说侄子是西门家的骨肉,就算是也是伯父家的,伯父家没人了,我们养着侄子是道义,不养,给口粮食人家也不会说我们吝啬。况且,谁知那侄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莫兰青竹两个许久不曾听娄丽娘说这等话,于是都看她,心道西门大嫂眼睛都剜了,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西门大嫂冷笑一声,又将证明孩子出生日期的纸拿了出来。
娄丽娘看也不看,道:“那又如何?别说一张,几百张我现拿也能拿出来。大嫂若当真要证明那什么侄子是西门家的骨肉,便与我家官人滴血认亲如何?就瞧着那血到底容不容?”
西门大嫂拿着旧纸的手慢慢收紧,银牙暗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婶婶莫要欺人太甚。”
青竹心道娄丽娘这话够狠,若是不相容,那便不是西门家的骨血,若是容了,那孩子就指不定是西门轩的骨肉,西门大嫂剜目守节,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娄丽娘绕过西门大嫂,笑道:“我便是欺人太甚又如何?我向来是受不得被人欺负的,更何况是在自己地盘上叫人欺负。大嫂今日主动上门求人,就该摆出个求人的姿态来。不卑不亢也好,诚心诚意的也行。这般理直气壮叫人收留,又诸多要求惹得主人家不悦的,实在叫人看不上。”
西门大嫂闻言,又要发作,抓过孩儿就要打。
娄丽娘冷眼瞧着,心道那孩儿被西门大嫂教养的痴痴呆呆,比之魏成也不相让的,这等孩子,她宁愿老无所依,也不能叫他继承了西门家。于是依旧向外走,到了门边,回头对青竹道:“我嫌嘈杂,若是大嫂子成日里喜欢打鸡骂狗,那不若就回了自己老家去吧,没得主人还得牵就强自上门的客人的。”
西门大嫂手上动作一僵,将孩儿推搡到一旁,瞧着香梅青竹两个也如娄丽娘一般看也不看她就出去,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半响瞧见一旁挂着的铜锣上映出自己如鬼一般的脸,心里更凉,揪着孩儿掐了一把,斥道:“若没有你,我自己个在山里做什么不好,哪里用得着出来丢人现眼!”因想起娄丽娘说她后悔的话,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着,心恨娄丽娘拿刀子来戳她的心。
那孩儿被唬的又哇哇哭了起来,外头常二家的虽不喜西门大嫂,但瞧着那孩子哭的可怜,又还饿着肚子,于是进来道:“哥儿莫哭了,夫人身子弱,听不得的噪声。”于是进来,试探地抱走孩子。
西门大嫂唯恐常二家的是听了娄丽娘的话,要将她孩儿抱走,于是抢在怀中抱着,瞧着常二家的道:“去给哥儿弄些饭菜吧。”
常二家的不知西门大嫂唯恐下人看不起她,这才摆出一副主子的款,心道西门大嫂好不客气,道:“哥儿,饿成这样,猛地吃了荤腥,怕是要拉肚子的,先前那粥……”
西门大嫂先前只想莫要叫西门家的人看不起她,因此直言谢绝了常二家的端出来的粥,也未曾想过小哥儿身子弱,不能吃荤腥,此时虽有常二家的提醒,到底放不下面子,硬着头皮道:“哥儿早起才吃过,哪里会饿成那样。你只管叫人弄了来,问这么多做什么?”
常二家的心道娄丽娘对她也不曾这般,西门大嫂一个外来的,哪里这么大的排场,于是心里就有些气愤,出了前厅,打量着没人在这里照应着,心想正好将西门大嫂晾一晾,叫她知道个好歹。
虽如此想,常二家的去门厅转了一圈,终究是不忍心叫小哥儿跟着挨饿,于是就叫人去给白婆子说一声,另细细嘱咐白婆子弄了粥一起端过去。
那边厢,娄丽娘见着流楠,依旧问她些街上的事,捡着卖女人东西的铺子细细问了一回。
流楠心知娄丽娘问这些必有深意,但不敢追问,唯恐叫娄丽娘心里先防备了她。
娄丽娘问完了话已经到了傍晚,于是留流楠吃晚饭。
流楠推辞一番,于是应了,便与莫兰几个一同去吃。
不知是谁起了头,说起娄七舅的婚事来,流楠道:“娄家里头除了夫人,谁管过七舅?全都忙着小三姐的婚事呢。”
香梅道:“千万得找个性子好的,若是找着个厉害的,瞧着你与七舅这般好,定然要存心作践你呢。”
莫兰望了眼香梅,心道香梅当真是实诚的太过,虽是此一时彼一时,但这么快就与流楠掏心掏肺,实在是太过憨厚了。随即又想,莫不是香梅瞧着娄丽娘要重用娄七舅,于是拉拢流楠?
“只盼着这两年能与七舅过过安生日子,两年之后,便是七舅寻了个母老虎夜叉回来,我也没有半句怨言。”流楠叹息道。
香梅等人陪着流楠一道叹息,莫兰张口道:“不若叫……”话说一般,又停下。
流楠问:“不若叫什么?”
“不若叫大妗子早早地瞧着,多寻几年,保准能寻到好的。”莫兰笑道,她原本想说叫娄丽娘给娄七舅寻摸着,忽想娄丽娘是不喜多事的,况且说亲这等事,谁知是结仇还是结怨。
晚间,西门轩许久才回来,回来后问了娄丽娘是如何处置西门大嫂的,娄丽娘将话说了,又玩笑道:“大嫂说瞧着我跟她是一道人呢。”
西门轩不屑道:“没地膈应人,你怎会是与她一道的?”说完又想,此话不对,若是他去后,娄丽娘也剜目守节……心里反复想了一回,最后道:“少与她说话吧,上回就是不留心,这才滑了胎。此番要多多注意才是,大嫂那等面目可怖之人,可是少看为好。若是心里留下影子,生个孩儿也……”
娄丽娘应了一声,瞧着屋子里人累了一日,香梅几个也不耐烦伺候西门轩沐浴,于是道:“官人去尤四那边吧,好歹是自家人,莫要一直闪着人家,冷了人家的心。”
西门轩瞧着娄丽娘贤惠模样,当即笑道:“便是冷冷她才好,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不去想那外头人。”
于是转身去次间沐浴,沐浴之后又拐了进来,瞧见娄丽娘已经躺在床上了,搂着她道:“先前那书当真烧了?”
娄丽娘含糊地应了一声,西门轩叹息一声,在她身上摸摸,摸了半日,心中的火气起来了,身上还是一般反映也无。
此时西门轩与娄丽娘睡了,那边环环却是心中想睡也没个办法。
因听小明光说了西门大嫂的事,环环见着西门大嫂起先心里是既佩服又惭愧,西门大嫂来访,自然是热情周到的招待着。只是话不过两三句,就听西门大嫂道:“侄女的衣裳太鲜亮了一些,虽说侄女还年轻,但到底是官人不常着家的人,哪里用的着打扮的这般艳丽。”
环环往日里最恼魏成早回家,此时却恨他迟迟不归,若是魏成来了,西门大嫂便要回避,也免得她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教。
环环性子算不上好,虽嫁了人,对着娄三妗子也是时常使性子的,当着娄丽娘的面也与娄三妗子闹过几回。此时听到西门大嫂的说教,当下拉下脸道:“我与大娘不同,我又不是守寡的人,又住在姑姑家里,没有姑姑官人还好好的,就先装扮成寡妇,穿起孝衣来的。”
西门大嫂因今日在娄丽娘那里受挫,又打量着环环与她境遇一般,也是寄人篱下,心中便更想与环环交好,于是耐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侄女打扮的太过了,我今日领着你兄弟过来,瞧见门前有人站着,先前不知道,如今看着那人便是侄女了,侄女年纪小,你姑姑也还年轻,不知轻重,不晓得生死是小,名节是大。万万不能叫人看笑话的。”
环环心里越发不耐烦起来,心道娄丽娘怎会收留了这么个人,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悄悄地给小明光递眼色。
小明光出去一会子,随即门响了一声,唤道:“衙内回来了。”
听到这么一声,西门大嫂忙站起来,对环环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咱们再说。”
环环勉强笑着应了,待到西门大嫂走后,问小明光魏成在哪,小明光笑道:“奴哪里知道衙内什么时候回来,唬人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