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丽娘既然想要防范于未然,就必然要选了时机,速战速决。
一日西门轩在外头买了十几盆足足有碗口大的菊花送进院子里来。
娄丽娘领着青竹在一旁坐着,隔着帘子看莫兰指挥在花园中。
姹紫嫣红的菊花满满地摆在花园卷棚下,娄丽娘见只有青竹一人在,问:“你哥哥那边如何了?”
青竹道:“哥哥看上一个铺面,是临街的牌楼,上下各三间,后头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另有三间屋子。位置好,又干爽。另有旁人家也看上了,但哥哥说不打紧,若是宋大夫出头一准能成,算了下,不到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能成事。”
“宋大夫么……”娄丽娘沉吟道,心想莫不是宋青山还在犹豫不成?
“我另写一个方子,你拿去叫宋大夫看看,告诉他,这滋补药丸,即可与旁的药丸一同服用,治疗心悸等症,又可单独吃,滋心养肺。咱们这比这更好的方子多的是,只管叫他放心将铺子盘下来。”娄丽娘道。
青竹应了,就要去研磨。
娄丽娘与她一同在外头走着,两人走到空旷之处,娄丽娘忽问:“青竹可要跟了官人一辈子?”
青竹一怔,望着娄丽娘的神色,心道娄丽娘此话必不是要叫她填了武子岚柳丝丝两人的缺,旁的不说,只看娄丽娘这么大的狠心,将腹中孩儿舍去也要撵走柳丝丝两个,就知她不是能容人的;再说,她哥哥每常过来催她赎身回家,她性子又不温不火,样貌也有些寡淡,不得西门轩欢心,便是留下来,也不过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妾室,白占着一个屋子罢了,于是道:“不怕夫人怪罪,说奴没良心,奴是想出去的。虽奴的身子已经给了爹,但是奴存了些银子,……夫人的赏赐再加上扇子铺里的利钱,奴出去了也能寻到人家,不怕人家嫌弃。”
娄丽娘心道果然如此,又问:“你看莫兰如何?香梅如何?”
青竹微微怔住,先前娄丽娘对她们三个并无偏颇,也没有抬一个打一个的例子,她们三个也是亲亲蜜蜜的,如今娄丽娘这般问话,却叫她反应不过来。
“放心,我并非叫你卖了她们。只是有事要请你去做。”娄丽娘道。
“夫人只管吩咐。”青竹道,迟疑一会,终是开口道:“莫兰是一颗心都在爹身上的,香梅倒是没有什么意思,叫她留下或叫她出去都可。”
“我看也是如此。你过来,按我的吩咐叫你哥哥去做件事。”娄丽娘叫青竹附耳过来道。
青竹忙凑过去听娄丽娘吩咐。
莫兰一边叫人摆好花盆,莫折了花枝,一边抬头看娄丽娘与青竹,见两人附耳说话,心里嘀咕了一句,待回到前头,看着青竹要去后头叫白大喊她哥哥过来,笑问:“方才你与夫人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青竹悄声道:“好事,铺子的事有着落了。”
莫兰忙道:“当真是好事,你快去,莫误了夫人的事。只是夫人哪里来的药方子?”
“咱们只管跟着夫人数银子,管这些事情做什么?没得猜忌的散了心,叫旁人捡了便宜。”青竹正色道。
莫兰忙道:“我不过是一问,谁猜忌了,你快些去吧,别误了差事。”
青竹点头,快步去后面白家院子里寻人。
第二日,古三全就给青竹捎来话,说铺面已经定下了,共一百三十五两银子,铺面的房契等,也叫青竹带了进来。
娄丽娘看了眼房契,就叫香梅收起来。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莫兰嬉笑道,往外探了探头,见白菜儿凑过来,又笑着对白菜儿道:“去叫白姨妈炖只鸽子再给爹补一补。”
白菜儿心知里头定是有要紧的话说,不敢再往里走,忙应了,去厨房里找她娘。
青竹道:“正是有零有整的,才显得宋大夫尽了心。不然胡乱说个两百两,咱们不是也得信了?只是这银子不曾花出去,宋大夫怎就给了房契?”
娄丽娘道:“这是表示他的诚意呢。要抛砖引玉呢。”
先前的一个方子已经比市面上的药丸好上许多,宋青山必定是想要剩下的方子。
“宋大夫说娘有空,就跟他说一声,在福泰庙碰头,既不叫人起疑,又能将话说清楚,往后如何分成,如何经营,都须商议一下。”青竹道,要在福泰庙见,不是宋青山的主意,是娄丽娘要古三全约了宋青山过去的。至于为何到福泰庙,却不是单为了商议铺子这么一件事。
“这个倒好办,总归咱们去福泰庙烧香祈福还是便宜的。”娄丽娘道。
莫兰道:“既是这样定下日子,奴叫人备了轿子出去。”
“可叫尤四娘一同去?”香梅试探地问道。
“不带去,好不容易叫她老实些,没得多事又叫她露出头来。另外,咱们这院子里……”娄丽娘沉吟一番,记忆里,都是翠菊守着的,如今没了翠菊,该叫谁留下?
“奴留下吧。”青竹忙道。
香梅笑道:“你识几个字,跟着夫人去吧。我留下,另叫了常二嫂子把好门户,白菜儿三个小的留下跟着我看家,保管谁都进不来,出不去。”
娄丽娘笑道:“委屈你了,往后再出去,就叫你去。咱们后日便出门吧,省的夜长梦多,银子不等人。”
香梅笑道:“这算得上什么委屈,夫人好心,看着新鲜的******买了几朵给我捎回来就好。”
既有人自愿留下看家,莫兰便去安排出门所带的物品。
娄丽娘望了眼青竹,见青竹点头,浅浅地啜了一口,心想果然如她所预料的,莫兰是一定要跟着过去的。
晚间娄丽娘将要去福泰庙一事与西门轩说了,西门轩今日得知那胡僧早已远离清河县,云游四方去了,正暗自懊悔不该与他讨价还价,又恨那胡僧是个不讲情面的,差上那么十两银子,也要计较半日。因此心不在焉地听娄丽娘说了去福泰庙之事,满口应了,又歪在一边,去想如何叫他重振阳刚之气。
后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一早,主仆三人便收拾妥当,在家吃过早饭,娄丽娘一顶轿子,莫兰青竹一顶轿子,叫白大张钰与加寿儿跟着,一行人向县外福泰庙走。
路上娄丽娘微微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
过了自家住着的大街,看到虽是清晨,街头就已经有人摆起的摊子,路边是各色的铺子。典当铺,丝绢铺,面食粥铺等,应有尽有。与人簪头的花,有茉莉,木樨,兰花,秋茶花,真真假假,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让人数不胜数。
娄丽娘看了一会,瞧见流楠上了一家酒楼,待到流楠进了酒楼,就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也跟着进去了。细想一下,娄丽娘记得这人先前的娄丽娘见过,此时虽想不起是谁,但确实是记得的。
忽然又见那人跑出来去买瓜子滋糕,这回看到那人的脸,娄丽娘想起这个是娄家的堂兄,排行第七,西门家人称娄七舅的,父母早丧,如今依附着娄大舅过日子。
娄七瞧见娄丽娘的轿子,虽未见到人,但也是愣了一会子,因娄丽娘的帘子只掀开一角,只当娄丽娘未看见他,躲到一旁,不一时又进了酒楼。
待到了城外,日头高起来,摆摊的小贩也不比县城里的少。
到了福泰庙山门前几人下了轿子,张钰与白大两人前面开路,后头青竹莫兰两人护着娄丽娘。
莫兰凑过来对娄丽娘道:“奴方才瞧见流楠跟娄七舅前后脚进了酒楼。”
“开门做生意,进出的人多了,便是前后进去,也没有什么。”娄丽娘道。
莫兰道:“怕是有些什么的。娄七舅二十一二了,还打着光棍。流楠又是会装腔作势的,若是叫她缠上去,少不得要挑唆着娄七舅生事。”
娄丽娘笑道:“你说的也是,人生在世,得意时且得意,谁又知道谁哪一日会载到什么无名小卒手中。见着娄大妗子的时候与她说一声就好,害人之心不可有,先不说咱们也不清楚那两人是不是一同进去的,且先看看流楠是真与娄七好,还是想怎样。若是人家两情相悦,又没有坏心思,咱们也无须去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莫兰笑道:“哪里是什么鸳鸯,夫人忒抬举她了。不过是曹家的嫌她不是木木腾腾,就是吵吵闹闹,嫌她碍事,叫她去酒楼里赶趁酒客,赚几钱银子使。”
娄丽娘道:“且由着她吧。”
莫兰本欲痛打落水狗,见娄丽娘不大感兴趣,只得自己悄悄地生些闷气,心道见到娄大妗子,定要好好说给娄大妗子听不可。
正想着,忽听后面一老者喊:“前头的贵人留步。”
几人站住脚,回头见一仙风道骨的老人拄着根满头冒泡的白木拐杖,慢慢向一行人行来。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老夫给人相面几十年,再也不曾见过姑娘这般端正富贵的面貌。”老者上前两步,眯着脸看莫兰。
因是老者,且生的极是慈眉善目,加寿儿也不拦着他,只笑道:“老先生,我家夫人在这边呢,你怎说莫兰姐姐相貌富贵?”
老者道:“在下通风鉴,识风水,辨阴阳,所看自然比尔等小子要深的多。须知富贵岂能只看一时,岂不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位夫人虽也富贵,一生也顺遂,但起伏不大,富贵也有限,须知出生越低,人生起伏越大,所享富贵也就越高。”
“老先生怎能如此说话,我家夫人的富贵哪里就有限了?”青竹替娄丽娘辨道,心知这是她哥哥按着娄丽娘的吩咐请来的相面先生,却当做不知,脸上很是气愤不平。
莫兰咬了下嘴唇,忙道:“夫人莫听这老头胡言乱语,奴家便再怎样富贵,也比不过夫人。”
“莫兰切莫胡言,我每常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便是这么个意思。你看着我富贵,岂不见你赵大伯家,苗老爷家娘子更是富贵非常?”娄丽娘道,旋即转向老者:“老先生可是这么个意思?”
老者点头道:“夫人果然通透,且安于此番境遇,不比他人痴心妄想,最后累的己身。”
娄丽娘含笑向老者一点头。
“依老先生之言,我家莫兰姐姐是怎样的富贵?老先生看我又如何?”青竹扶着娄丽娘的问。
老者又去打量莫兰,砸吧着嘴道:“姑娘五官端正,骨骼清奇。眉眼细长,处事周全;眼神清明,虽为奴而自有主意。额头饱满,一生珠冠不尽。口齿洁白但微微内敛,富贵落定前必是要受些起伏。此等相貌,若是男子必是要飞黄腾达,身为女子,少不得也要飞出清河这等偏僻之地。实在是少有的少年不如意,日后得享大富贵的好相貌。”
莫兰嗔道:“休要胡言,我生在清河,长在清河,哪里会飞出去?”
老者叹息道:“富贵贫贱皆在一念之间,端看姑娘要如何。老朽走过的桥多,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姑娘小姐也见的不少,姑娘的相貌虽不及这位夫人与旁边这位姑娘的稳妥,一生中波澜较多,但落地之处,要比她们二人的好上许多。实在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青竹听老者说自己一生稳妥,虽知这老者是请来的骗子,面上也很是高兴。
莫兰去看娄丽娘,不见娄丽娘面上有嫉妒之色,微微舒了口气,心里也很是欢喜。又想娄丽娘一生稳妥,那她的富贵就自然不是出自西门轩身上,且还要飞出清河……一般遐想,待到回神时,就见娄丽娘要加寿儿给老者银钱。
“在下替这位贵人相面,自然要这位贵人给银子才是。”老者道,然后望向莫兰。
莫兰微微有些窘迫,随着娄丽娘出门,她身上只带了零星的不足三钱的碎银子,比起先前娄丽娘要给老者的二两银子实在不值一提。见老者等着她,心下一横,从袖子里拿出三钱银子给了老者。
“多谢贵人赏赐。”老者微微屈身道,然后向娄丽娘几人行了一礼,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莫兰微微吸了一口气,就听青竹嬉笑道:“待到贵人发迹之时,还请贵人莫忘了奴家才好。”
莫兰推了青竹一下,又去看娄丽娘。
娄丽娘也不多说,只笑笑就进去了。
莫兰低声道:“你说这老头可是骗子不是?”
“若是骗子,也该去骗夫人,骗了你做什么?”青竹轻笑道。
莫兰也道如此,因怕娄丽娘计较,忙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