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帘洞到叶定一家的小屋并没有多远的距离,但在这个夜里,这点路却显得特别漫长。雨已然停了,乌云未散,天地间依然黑压压的一片混沌,不见半点星光,只有手中那一点略显黯淡的幽蓝,为他照着回家的路。
“砰”地一声响,像是远处又打了雷,可在雷声之前并没有闪电。叶定一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胸口的信,没错,还在,说明一切并不是幻觉。
父亲的信不算长,但巨大的信息量足够让这个从未出谷见过世面,更不懂什么人情来往的少年震惊。信里解释了那么多曾经困在心头的“为什么”,也带来了更多的为什么。叶定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越发冰冷的泥水地中缓慢前行,一边思考着这一切。
“原来父亲、母亲与那个叫徐鹏的人之间,竟有这么多的过往。原来父亲走之前已将掌门之位传给母亲,因此徐鹏才会称母亲为‘凤掌门’,我刚才真是错怪了母亲。徐鹏这个人原来做了那么多错事,难怪父亲母亲对他都是满满的恨意,可是关于徐鹏吞食摄魂一事,为何与自己当日所听有那么大的出入?
“当日所听,当日所听……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孤儿,父亲和徐鹏都是孤儿,但母亲……没错,母亲不是!就是这里!那天所听父亲与母亲的对话中提到了‘师父师母收养我们三个孤儿,尽心尽力抚养多年,最后却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因父母极少提到他们的师父师母,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样想想,那日所听真的漏洞百出,那时父亲说自己隐居是藏起来的,只有莫爷才有本事找到,而这信里又说是莫爷给父亲安置在这个地方,并设了结界,外人不得进出,这结界又是什么东西?天啊,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当日碰了摄魂出了幻觉?还是现在这一切才是幻觉?如果是因为幻觉让自己对父母产生了不信任,那自己对母亲几个月的不理不睬是极大的不孝,母亲的难产自己也难辞其咎!这样说来,那日并非自己救了母亲和霜兰,而是自己亲手将母亲置于那般境地,让母亲受了那许多苦,自己是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叶定一胸口一紧,一口甜血从口中喷出。方才强行使出“草木尽”的大杀招,筋脉本就受损,此时又添这一股郁结,他难免更加虚弱。
“砰”地又是一声雷,可雷声之前依然未见闪电。叶定一疑惑地仰头看了看天,又环顾四周。猛然间,他意识到声音来自于家的方向。
“砰、砰”接连又是几声。叶定一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父亲在信中有言:“我此次出谷若无法速归,则龙鸾谷结界方位必泄,见此信后,当速速与你母亲搬离……”难道不测之事会来的这么快?!叶定一顾不上多想,尽速调息,运起轻功,朝家中奔去。
一个受伤的少年,饶是轻功了得,也无法一步飞跃。四起的泥点溅了满身,他毫不在意,一路提气狂奔。
远处飞起两条淡白色的光带,一闪而过。而后再数度飞起而落。这淡白光带,叶定一从小看到大,再熟悉不过。
“柔情剑!”
因母亲怕黑,父亲在锻造软精钢武器时,唯独在柔情剑中加入了夜光粉,使柔情剑在没有月亮的黑夜中也能散发出淡淡的暖色辉光。其实本来高手的兵器不宜发光,一方面高手对招之时要处处当心,失之毫厘就可能丢了性命,而发光的兵器在夜战之时太易暴露破绽,实非智慧之人应持的武器;另一方面若兵器光亮太甚有刺伤对方眼眸的嫌疑,也显得不那么厚道,反辱没了名声,失了江湖人最看重的“仗义”。所以父亲叶锦鸿在为母亲铸造柔情剑时,先是不肯加入夜光的,只是母亲再三央求,而且铸剑之时一家人已经隐居在龙鸾谷中,耍剑与其说是用来制敌,倒不如说是舞个兴致,所以柔情剑最终还是做出了辉光。怀揣着对母亲的深深爱意,柔情剑两面的剑柄上父亲分别刻下了“愿得一心人”和“白首不相离”。母亲性情温和,不喜大斗,武剑更似舞剑。每当月色皎皎,母亲盎然一兴,柔情出鞘,在上飞剑光辉,如凰高飞,在下婀娜身姿映地,如黑凤招尾。一天一地,一白一黑,相随相近,如凤之求凰,旖旎缠绵,堪称龙鸾谷中最美夜景。不过自从母亲怀上霜兰,这景已不多见。但那条飞舞的淡白色的光带,叶定一绝不会认错。
只是,叶定一虽然自小就知道柔情剑是双剑,却从未见过双剑同时飞天。自己也曾纳闷,好气地讨来柔情剑把玩,却从来没能把柔情剑拆成两柄。直至今日母亲因无法遏制对徐鹏的愤恨之情,柔情剑出鞘,他才相信柔情剑真的是双剑。但此时叶定一已经无暇去思考那么多了,这柔情双剑飞得那么急,亦绝非昔日舞剑那么简单!
小步并作大步,大步化为流星,哪怕是在幼年时那些迷失方向的深夜,叶定一也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要回到母亲身边。
尚有百步,五十步……“砰砰”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已经不需要舍利的蓝光指引,因为飞舞不停的柔情剑已经划亮了半面天空。
“娘!”叶定一呼唤着冲入家门。
四面残破,全是打斗的痕迹,却不见人影。心中急切难当,咬紧了牙,将舍利收入怀中,抽出纳在腰带中流云链,大喝一声向后院冲去。
“砰”一股疾风擦过耳际打在门柱上,伴着痛楚留下一股焦灼的气味。叶定一吃了一吓,只见残弱烛光映入门柱刚刚形成的深深焦洞,中嵌着内里一枚类似铁钉的东西。“好厉害的暗器!”
“砰”,这一响振动耳膜的同时,虹膜中也映出了柔情剑的白光。“铮”地一声,柔情剑被弹回,叶定一明白,是母亲分心为自己挡下了暗器。
“定一当心,他们手中有枪!”是母亲的声音。不远处背着襁褓的凤北飞奋力用剑气将自己笼罩,烈眸中透射着精武之光,狂发飘飘荡荡,虽唇色泛白,依然英气逼人。
“枪?!”
叶定一听父母说起过,以前父亲战场征战时不是用精钢棍的,而是用枪。枪的威力之大,速度之快,远非习武之人所惯使的十八般兵器所能及。可是父亲与母亲隐居时并没有带枪,据说是感觉枪这东西杀戮太重,已经立誓此生不再碰枪,所以自己也从没有机会见过这件东西。没想到第一次见识,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为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而战,不可坐以待毙。
没有时间留给他去思考来的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置自己一家于死地,活下来的人才有追问的权利。叶定一躲入门廊柱后,流云链如暗夜中的一条怒蛇,向角落中的黑影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