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而且是至亲的血,叶定一脑中一片空白。母亲显然已经疼痛难当,可叶定一却怔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定……一……”母亲用颤抖的声音又叫了他一次。
叶定一从慌乱之中突然缓过神来,拼尽力气,抱起母亲。他毕竟只是一个少年,要抱起比自己还高大几分的母亲谈何容易。晚秋时节气候已经很冷,厨房的地砖冰凉冰凉的,只有母亲的血染过的地方是热热的。
他把母亲抱到卧室的卧床上,给母亲盖了被子。见天色黯淡,又点了烛火。他虽然基本熟读了《雁荡医典》,可青春的羞涩让他将其中许多妇科内容一阅而过,并未深究,更何况是接生这种深山中难遇的尴尬事。看到母亲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下的褥子却越来越红,叶定一一边后悔没有仔细研读相关的章节,一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定一,快去烧水,煮剪刀。我现在,还能应付。”在叶定一无措之时,母亲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如同指路的南针,叶定一不需要思考就去照做。
他急忙跑进厨房。灶台下的炉火早就灭了,看来母亲刚才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道已经躺了多久。他要重新生火。叶定一想着母亲的坚强,尽力维持自己的镇定,捡了点碎柴填到炉灶中并加了火引,可前几日刚下过雨,柴火有些潮,刚点起了火苗,被他用力一扇,火就又灭了。越急,火就越是生不起来。他一怒之下,把自己的棉坎肩脱下,在旁边的酒缸里浸了酒,也丢到炉灶里。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取盖子出里面的小纸盒,纸盒抽推而开,是一盒火柴。这是父亲隐居之前所留,因为只有那么一盒就没舍得用,后来送给了他。叶定一觉得火柴很是可爱,就小心收在身边。平时有火折自是不用火柴,可是此刻,他却有一种冲动一定要用这火柴,好像这火柴中也会拥有父亲的力量。
一根,两根,三根……毕竟放了十几年了,全都点不着,第七根,第八根……叶定一急了,不论几根,抓起一把,直接在灶台边猛地一滑,不知是哪一根起了效用,一团小小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叶定一赶紧把燃烧的火柴丢到炉灶里的棉坎肩上,“轰”地一声,火苗一下子窜了老高。
忙活了快半个时辰,水和剪刀终于都准备停当。叶定一端着这些物什回到母亲所在的卧房,只见母亲的脸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嘴唇也已经泛白。她靠在被子上,一只手还按在肚子上似乎在运功发力,但显然没有丝毫力道。
“娘,你怎么了?”叶定一手里的盆子还没放下就赶忙问道。
“定一,这孩子大概……横生逆产,很难……生下来了。答应娘……把这个孩子保下来……娘的命可以不要,但你要救下这个孩子!”凤北飞的声音微弱,但听起来依旧坚定。
“娘,你胡说什么。娘我要,妹妹我也要。我不会让你们两个任何一个有事!”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他站到母亲的两腿之前。
他见到了有生以来最震撼的景象。母亲的产道已经打开,一团紫红色的肉堵在产道口,随着母亲的每一次用力而向外推动,但就是不出来。这场景让叶定一感到一阵恶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逃避,只有自己勇敢面对才可能救下母亲。他努力回想《雁荡医典》中有关孕、产的部分,想起其中提及只有胎儿头先出方可顺产。“现在露出的这团肉上没有毛发,肯定不是胎儿的头部,母亲说的没错,是横生。万幸的是胎儿手脚未出,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可是该怎么做呢?”
“横生逆产者,盖因孕妇初觉腹痛,产时未至,惊动伤儿,儿回转未竟,便用力产之,即令逆也,又或安产之处,及坐卧,须顺四时方向,并避五行禁忌……”这段话从脑海中蹦出。“没错,就是这一段,后面是什么,快出来,快出来!”叶定一闭目在记忆深处搜索。
“治难产或经数日,或生不以理,横逆艰难,百方千计,终不平安者。急服此药,药至儿身上立生……”
“是什么药,是什么药?”几个难产药方全都从脑子里冲了出来,“酥膏方没有提前准备根本来不及,饮方要现煎制也来不及,看来只能先用半夏散方碰碰运气。”
“娘,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取药。”
据《雁荡医典》所述,半夏散方需姜汁半夏半两、白蔹一两、瞿麦一两,捣罗为散,每服三钱,温酒调下。三味药中半夏和白蔹都在谷中常见,之前父亲在家时都制好常备,瞿麦虽平时难得一见,但刚好在叶定一最后一次上山采药时摘得,后来因为摄魂草和徐鹏的出现,未与父亲说明,不知是否成药。叶定一在药室内急急搜寻着,不知是否天意,三种药不仅家中齐备,更分别有磨粉散剂。
“太好了!娘一定会没事,妹妹也一定没事!……‘产难一服,横产二服,倒生三服,胎毙衣不出四服’,母亲这种应算横产,二服可够了。”叶定一冲调好散剂,立即抱着碗赶到母亲身边。
二服药下去了,凤北飞和胎儿未见任何起色,叶定一心急如焚,又拿来一服,喂凤北飞服下。凤北飞信任自己的儿子,问都没有问一句。
突然,凤北飞感觉腹痛难当,较之之前更甚,叶定一看那胎儿抖了两下,似要腾挪,可是刚挪了一点位置就不动了。
叶定一一身虚汗淋漓,急得不知更待如何是好。
“灸三阴交、太冲、合谷、至**……”凤北飞气息渐弱,声音也快听不清了。若不是叶定一对这些穴位尚有印象,根本不会明白她的意思。
听到母亲吩咐,叶定一立即取了针,在烛火中燎过,取上述几穴各自入针三分。当针刺到小趾趾尖的至**时,胎儿又动了一下,但紧接着,又不动了。
叶定一急得快哭了,再看看母亲,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满头满脸的潮湿不知是汗水还是忍痛的泪水。
“娘!”叶定一唤了一声。可凤北飞没有应答。
“娘!娘!”无论叶定一如何呼喊,母亲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他问自己。
“不可以!我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娘,我答应过娘和妹妹一个都不能少!”
想到这里,他做出了常人从未想过的举动。“娘,你忍一下。”他对昏死过去的母亲说。随后他伸出右掌,将露出的那团紫红色的肉推回母亲的产道。
叶定一闭上双眼,仅仅开启五感中的触觉,运用内功将触觉发挥到极致。他用手摸索着胎儿的位置,手掌和手臂上到处都是紧紧附着的粘稠,他闭紧的双眼前却好像看到了胎儿的模样。“这一根应该是胎儿的脐带,如此之紧地绕在胎儿脖子上,怪不得。”他似乎从未如此镇定过,之后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轻轻地旋转着,先将胎儿脐带转开,再将胎位转正。唯恐伤到母亲或胎儿,力道拿捏,自是慎之又慎。一行汗珠从额上滚落,落在他密长的睫毛上。他甩甩头睁开眼,看到胎儿的毛发显露了出来。
“如果娘可以再用一次力,我们就可以成功了!”叶定一想着,可昏死过去的凤北飞如何用力?
叶定一看着面若死灰的母亲,再次下定决心。
“娘和妹妹,一个都不能少!”叶定一翻起左手放在凤北飞的肚皮上,暗含内里直灌丹田和关元,双掌一内一外配合催力,竟将胎儿生生逼了出来!
“哇……”婴儿响亮的啼哭震破天际,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