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奇迹就在于,是自然愈合,已近乎康复,这在医学史上,也是没有先例的哟!……你的症状,也充分地说明,宇宙中的奥妙,人类永远也不可能全部破译,即使是地球上的自然现象,也仍然需要去不停地开拓、探索!所以说,你的病情,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啊!”陈忠实坐在铺了雪白罩布的诊床上,听大夫诊断,就似乎是罪犯,在法庭上,洗耳恭听审判长的庄严宣判:“判处陈忠实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大医院的骨科专家都无能为力,也就是说,比癌症还要邪乎,终生瘫痪,一辈子不能下地,吃喝拉撒,都得靠别人伺候,靠别人帮助?像植物人一样,生活该是何等的悲哀和痛苦啊!陈忠实垂下了脑袋,房间不再亮丽,大夫及其他人,也都在一瞬间,变幻得恍惚,茫然而又朦胧……
只有痛苦,没有绝望。其原因是,大夫已经明确地宣布:所有裂缝,又奇迹般地愈合了,近乎于康复……陈忠实凭着自己的感觉,也能体会到。回家不久,全身的骨节,在疼痛中咔巴咔巴地老响,仿佛三伏天的老玉米,拔节上扬,抽芽吐穗。其疼痛滋味,简直就像刀刮火燎一样,因难以承受,而多次萌生了寻死的念头,从今天开始,似乎是略显轻松。感受使自己意识到:是湖中流出来的河水,加快了他的康复和愈合,想到这儿,他咬紧牙关,左手支床,猛地一用力,“扑通”一声就栽了下来。“哟,你!老天爷,哎哟妈呀!”白大嫂猛地一愣,手忙脚乱地边嚷边跪下去搀扶。“陈师傅,你……!”司机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恍惚,弯腰帮忙,又仰脸观察着大夫,这儿是医院,大夫是这儿的发号官和指挥者。奇怪的是,程大夫和那位女医生都在冷静、认真地观察着,不急于表态,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略一踌躇,司机就茫然地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退后一步,静观事态的发展。冬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室内充满了一股刺鼻子的来苏味。白大嫂吃力地想把他掀起来,刚要用力,就被程大夫不客气地制止了。“别动!让他自己往上起。”相当地威严,像将军一样权威和严肃。白大嫂也只好乖乖地退到了一边。紧张、埋怨,又期待地观察着。冬阳温暖,时间在一秒钟一秒钟地消逝着。陈忠实以他非凡的毅力和勇气,咬紧牙关,一声不响,先是从地板上坐了起来,全身筛糠一样,双腿钻心地疼痛,处处都有针扎的感觉,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先探过身子,用左手牢牢抓在了床腿上。白大嫂刚要帮忙,就被观察中的老太太一把扯了过去:“别帮倒忙!”再看陈忠实,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猛一用力,随着一阵咯咯咔咔的响声,身体的上半部分,竟然奇迹般地卧在了诊床上,两腿打斜,像木头一样地支在地板上。脸色煞白,全身哆嗦,嘴唇咬出了血,冷汗像泉水一样,满头满脸,骨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嘴巴大张像老牛一样呼呼地喘着粗气。过分的、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终于使这条铁打的汉子,两眼一闭,就昏厥了过去……程大夫兴高采烈地竖着大拇指头,“欣慰佩服地夸赞着说道,“好呵!是一条汉子!黑瞎子沟的主人,佩服!佩服啊!”声调微颤,充满了激动。“哎呀!小伙子!你可是真勇敢啊!”
老太太慈祥地笑着,感叹着说道,“山里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哟!奇迹!奇迹!医学史上,又是临床中的一大奇迹哪!”然后又告诉刚进来的护士,“你去,通知总务科,从仓库领一对木拐来!”护士刚要出门,老太太又补充说道:“等一下。”弯腰摸了摸陈忠实的右臂,皱着眉头,直起身来望了望程大夫,才扭头对等待着的小护士说道:“别领一对了,就领一根木拐吧!他的右臂,已经是彻底地残废哩!”眉宇中尽显无奈和惋惜。“哎哟妈呀!能下地啦!这、这都是是真的吧?”白大嫂惊讶、疑惑、紧张、喜悦,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视觉和感觉,目光流彩,大张着嘴巴全身因激动也抖得筛糠一样,大喜过望,呆呆愣着,不知道说啥是好啦。她先躬腰揉摸着双腿又扭头征询地期待着程大夫,感慨万千,泪水都悄悄地涌了出来。“为时过早,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欣喜过后,程大夫平静地淡淡说道。
伤势见好,司机和帮忙的小伙子们也叹了一口长气,小声议论着:“让野猪挑的?多危险呵!捡了一条命!坐我的车,不少炮手都议论过那头大孤猪,在大砬子后堵,比大象还大!喷出来的气流,猎狗闻味,就夹紧尾巴退了回去。我说老哥,你呀,可真是命大噢!”“黑瞎子沟,咋就有那么多的奇闻呢?”“过些日子搭你的车,咱也上去看看。黑瞎子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舅舅在南京,来信说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黑瞎子沟的报道。全世界轰动!他要来黑龙江看看,看看黑瞎子沟,看看大森林,也看看咱们冰天雪地的北国风光。听说已经被列为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了,像天池、张家界、九寨沟、神农架一样,管理好了,其旅游资源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啊!”“做梦呢,你?旅游资源,屁吧!今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东京城,特意去游览镜泊湖的风光。到地头一看,操!完啦!白跑一趟,花钱费工又遭罪!”“怎么的?”“怎么的?你们还不知道呵!别说瀑布啦,壶底都他妈的干出来了啦!水星不见,电视广播,可他妈的鼓呢!”“咋能断流了呢?那儿可是东北三省的一大风景啊!”“东北三省,八省又能怎么样?树都砍光啦,蓄不住水份,上游断了流,壶底能不干出来吗?黄河怎么样?上下几百里地,还不照样是跑马车?咱们国家,没他妈好啦!当官的,就知道搂钱?子孙后代?说得好听,等着吧,用不了几年,包括三江平原,都得变成撒哈拉大沙漠。
白洋淀起火,北京大马路上落下来的沙子都有一寸多厚,还有……”“哎哎哎,这儿是医院!别没完没了地吧吧好不好?”司机制止他的两个哥们儿道。见没啥事了,就主动跟白大嫂打招呼道:“我说嫂子,没啥事,我们仨就回去啦!走吧!咱们,出了门,使劲地鼓,你们俩!”“不行不行!吃了饭再走。”白大嫂追到了走廊上,“忙活了半天……”见三个人走远,心里头就觉着非常抱歉和不好意思。但三人边走边议论着的对话,又使她略微有点儿坦然和惆怅,其中一个说:“操!白忙活这半天啦!两句客气话就打发了出来?”“陈局长的弟弟,知道吗?算咱们哥们儿走运……走吧!我请客,怎么敢委屈了你们二位啊!……”白大嫂苦涩地摇了摇脑袋,蹒跚着返回了诊室。想想陈忠实在沟里面的计划和安排,就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紧张和恐惧,进京告状,我的老天爷!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别说养蜂搅蜜过日子了,惹伤了土地佬,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拿定了主意:只要我在他的身边,进京告状,门儿也没有。白大嫂的要求,也是程大夫的建议,陈忠实在医院暂时地住了下来。一是便于观察,特殊的病例,也是医学科研方面的需要和渴望。二是本人的意愿,鸡爪子河流淌出来的湖水,对人类,到底有哪些作用和价值?就因为自己生活在黑瞎子沟,水土的作用,骨头粉碎,身体又奇迹般地康复了过来?自身病例,也是最可贵的第一手资料,科学的数字总结出来后,将会对黑瞎子沟的旅游开发和利用,毫无疑问,有益而无害。
单独病房,病房内洁净、明亮、温馨、舒适。程大夫亲自操作,每二十小时拍一张片子。观察骨缝,愈合的速度,每次看完片,程大夫的眉宇间,都会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老太太姓柳,不坐班,也时常到病房这边来走走看看。当着陈忠实的面,柳大夫提醒和警告白大嫂道:“我呀,可是先告诉你们两个,性生活,是绝对不允许的。听见了没有?一个月之内,疾病是洪水,治疗就是修堤筑坝!一旦缺口,那可就是前功尽弃喽!本来哪,不打算让你在这儿陪床,但一想,都到这个年龄啦,再冲动,也不会拿着生命开玩笑的。”陈忠实憨厚地笑着,白大嫂却脸红得像盛开的鸡冠花一样,连连点头,诚实地答道:“您,就放心吧!”迅速瞥了陈忠实一眼,手揪着衣襟,虚眯着眼睑,像少女一样,喃喃地保证道:“别说是一个月,就是三年五年,俺也没有意见!”柳大夫笑了笑,但很快又郑重其事地板着面孔,语言仍然是那么神圣和苛刻,“你有意见没有意见都是小事,关键是他!”说完又匆匆忙忙地到别的房间去了。柳大夫刚走,白大嫂就嗔怪地指着陈忠实的鼻尖儿道:“听见了吗?昨儿个还跟我动手动脚的!再不自觉呀,哼!你就一辈子也别想站起来啦!”陈忠实嘿嘿地笑着,一脸的幸福,又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