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虽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阿拉伯数字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知道这玩意儿象征着一笔不小的金钱,是日元,也可能是美金或者人民币在国外的流通券。中日建交不久,国门尚未打开,作为常年累月蹲山沟的陈忠实,对国际金融方面的知识,可以说是两眼漆黑一窍不通的。那玩意儿金灿灿的非常诱人,但人格国格不允许他伸手去接,尤其是“文革”这些年的教训和经验更不允许他伸手去接。他微微一愣,略一思索,就即刻明白了,刚才山本次郎不是说得非常清楚了嘛,这小玩意儿是美金,四十万。日本人花美金?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四十万美金能兑换多少人民币?他更是满头的雾水。不过主意他还是很快地就拿了出来,把亮晶晶的金卡退了回去,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的发电机挺好!搬运方便,噪音还不太大,四十万美金我不要,用这俩骷髅盖子,换你们的这台小发电机吧?”他真诚、憨厚、恳切地要求道。五木和山本都同时欣慰慈祥地笑了笑。五木不客气地解释道:“陈君,你的明白,我们考察队的,明年的还来!按预定计划的,发电设备的,橡皮艇的,通通的,交您的保管!您的大大的,随便的使用,随便的使用!劳务费的拒收的不要,拒收的不要!这是山本君的心意,交情的干活,陈君的明白?”忠实明白了,考察队明年还来,发电机、橡皮艇都不带走。
小日本工业发达,这些设备他们压根儿就不稀罕。既然留在蜂场随便使用,在他们面前,自己也就应该慷慨大方点儿。尽管知道四十万美金是个天文数字,他还是满不在乎,落落大方地回拒道:“劳务费你们就带回去吧!给了我,我也得交公。再说了,收钱的事,政府也不允许,这俩玩意儿是我顺手捡回来的,我当然也就有自己的支配权了!田井先生,山本先生,你们也就别客气了,我说不收,就是不收的!黑瞎子沟的居民,连这点儿风格还没有啊!”突然,荧光屏旁边的对讲机哇啦啦地响了起来,荧光屏上布满了不停闪动着的雪花点。忠实第一次见到对讲机,感到新鲜又好奇。跟收音机不同,跟听说过的电视机也不一样。收音机、电视机都是从电台、电视台、发射塔上接收信号。而对讲机,是啥也不需要,五里地之外,两人就能直接通话。对讲机一响,田井五木立刻坐到荧光屏前,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随着田井五木用日语发布的一道道指令,忠实清清楚楚地看到,随着雪花点的消失,整个湖水下面的水生物世界就在自己的面前出现了。
金钱和骷髅盖子的事情他不再去想,而是跟五木一样,两眼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不停晃动着的荧光屏。包括山本次郎,也饶有兴趣地在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思索着、品味着。时而惊讶得目瞪口呆,时而兴奋得手舞足蹈,时而因恐怖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时而又坐立不安,皱着眉头,来回走动,并不停地用日语自言自语地哝哝着。只有从田井五木偶尔吐出的几个汉字中,才能使陈忠实感悟和体会到其中的奥妙和价值。“黑瞎子沟之行,太有意义啦!太有意义啦!”田井五木喜不自禁地脱口小声说道,“几万年前的活化石动物!奇迹唷!大大的!奇迹唷!奇迹唷!”伴随着雅马哈发电机轻音乐般的嗡嗡声,通过先进的勘探设备,在荧光屏上,忠实非常清晰地观察到,别看五里地之外的那座死人湖表面上风平浪静,稳稳当当,但湖底下的暗流却是汹涌流动,气势磅礴。
墨绿色的急流,使几十公斤重的水下照明设备,都难以控制地忽上忽下漂动着。激流中的暗河之水,是从何处流来?又是往何处流淌呢?照明设备的光亮不停地从一只只庞大的、光滑的水生动物身上划过。它们眼睛幽蓝,像探明灯一样。但因水的颜色太深,照明体的功率有限,对水中运动或趴卧着的动物,其身体有多粗多长多大,根本就没法儿辨认清楚。只是莫名地感到,这种动物只能与绝迹了的恐龙有关联。“哟!湖下面的激流这么大呀!”盯着荧光屏,陈忠实大惊小怪地脱口喊道:“这么大的急流从哪儿来的?又淌到哪儿去了呢?”“淌到哪儿去啦?”田井五木得意扬扬地笑着说道,“陈君的不明白,我的告诉你!我们的测量仪,全世界大大的最先进!纬度仪的干活。
死人湖,满洲国东部的,高丽国的交界处,天池的明白?”见陈忠实点头答应说:“我知道长白山有个天池。”田井五木就又比划着说道:“天池的,死人湖的,东欧境内贝加尔湖的,通通的,联系在一起!暗河水的,从松花江的,黑龙江的,江底的穿过!水中的,通通的,都是罕见的冷血的庞大动物!”田井五木又指着荧光屏的照明物告诉忠实,死人湖大概是在八千万年以前就形成了。那时候黑瞎子沟周边地区,包括大小兴安岭,都是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的一条大峡谷。苍海桑田,随着数百个世纪,地壳一次次的变迁和一次次的火山爆发,西伯利亚和东欧大平原的形成,落基山脉和阿尔泰山脉就出现在了人类的面前。天池、死人湖、贝加尔湖,就是在那个时代随着地壳的变迁而形成的。因为贝加尔湖地区较冷,天池的纬度太高,很多古生物为了自身的生存和繁衍,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死人湖的湖水下面。也就是说,在这一地区,当地表上的黑龙江、松花江尚没有出现之前,贝加尔湖、死人湖、长白山天池之间的地下暗河就早已经形成了。
据资料分析,这条暗河,东河口的出口处在日本海的清津与咸兴附近,而西河口呢,通过贝加尔湖,又与叶尼塞河、勒拿河、拉普捷夫海和整个北冰洋联系在了一起,死人湖是中转站,也是个换气孔。也就是说,天池和死人湖的形成,才使使太平洋与北冰洋之间拉起了手,说上了话,在全球的地理、地域和地质的学术方面,天池与黑瞎子沟的死人湖,也是历史上的一大奇迹,其学术价值,远在百慕大三角和古埃及的金字塔之上。随着科学的发展,卫星摄影技术的提高,国际间学术方面的交流,世界上不少发达国家的科学家,都对东北亚地区的黑瞎子沟内的死人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因为中国的国门紧闭,制度方面的不同,不少资本主义国度的科学家,才一次次地望湖兴叹。日本是第一个同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资本主义国家,所以说,日本的科学家,也就有了捷足先登的考察机会。
“我们是先遣队,排头兵,也是最幸运的首批进沟者。不瞒你说,不管历史上那三百多人的尸骨能否找到,这次我们获得的第一手资料,其价值,在全世界都是空前的,也是绝无仅有的。早在二十年以前,通过卫星照片,我们就得出了结论,飞机轮番轰炸,引起了白恶龙,也就是中国老百姓民间所说的蛟龙,喷发了毒雾,才导致山本六武夫、山本六正雄的飞机失事,眼睁睁先后撞在了石头砬子上面。现在可以断定,死人湖内白恶龙,最少也有三条。一条盘踞在东河口,一条盘踞在西河口。蟒蛇是它们的食物,黑瞎子又是蟒蛇的食物,因气候特别的温暖,跟沟子外面比较,各种菌类植物叶子,植物果实,又是黑棕熊的最佳营养品。还有,因沟内特别的温暖,相比之下,冬季黑瞎子蹲仓,也能越冬,因气候和地理方面的原因,沟里黑瞎子的繁殖率也就比沟外高出了多少倍。
蟒蛇食物充足,在黑瞎子沟地区,又形成了一条非常特别的食物链。这条链子的每一个环节,都与沟内湖水有着直接的关系,先是调节了气候,夏长秋温冬季雪大。气候和土壤加上太平洋与北冰洋海水的流动,使得沟内的椴树特别茂盛浓密。椴树的浓密,又为养蜂业奠定了绝无仅有的良好基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才使黑瞎子沟成了一块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地。你们蜂场和你这个场长,也就让世人特别的羡慕喽!实话说,连我,都有点儿嫉妒眼红啊!”面对田井五木的分析和解释,作为一场之长的黑瞎子沟唯一的合法居民,在昔日侵略者、今日的外宾面前,陈忠实是深感自豪、喜悦而又陶醉。黑瞎子沟是世人瞩目的非凡宝地,而自己,又是这块宝地的主人,憧憬未来,对刚才自己大方的姿态就愈发的高兴和满足了,心里头并非常蔑视地轻轻喊道:“妈的,四十万美金,也太他妈的小看我陈忠实了!今后就坐在沟口收门票,一张门票十万元,不,百万美金,埃及靠旅游业发了财,旅游收入都远远超过了几十个金字塔。随着各国考察队的到来,黑瞎子沟的金钱,还不得像三伏天的蜜水,哗啦哗啦地流起个没完啊!”想象与憧憬中,又听田井五木慢条斯理地回忆道:“1943年夏天,关东军第十师团熊谷旅团仓石联队的三百多名官兵,名义上是进沟剿匪,与赵尚志、李兆麟将军的部队作战,实际上是来考察挖掘这沟里金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