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古生物的名字叫白垩龙,单代相传,其寿命万年左右。贵国的民间不是有句俗语叫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嘛!事实上,龟和白垩龙都是万年的爬行动物。据苏联的科学家介绍,他们的海军和渔船,在贝加尔湖的盛夏季节,就曾经发现了这条白龙。也许是白龙的作用,小兴安岭的死人湖,与外兴安岭的贝加尔湖,在千米地下,是相互流通着的。所以说,1945年夏天,在贝加尔湖下游,发现关东军的几十具尸体,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据我个人几十年来的研究分析,大批关东军的尸体,仍然在死人湖的某个角落里面。刚才我已经说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朋友们看见了吧,这条白龙刚刚在这儿折腾过,一走一过,就毁掉了这么多的地表植被和野生动物。白龙的这次活动,是几万年也遇不上一次的好机会哟!在黑瞎子沟,发现了白龙的踪迹,更是鄙人连做梦也没敢想到的!是上帝成全了我们这次的考察行动吧?”“科学和艺术是全人类的,所以说,科学和艺术也是无止境的。
今天,鄙人以科学家的身份,向在场的朋友们坦城相告:当年,关东军左腾四郎联队三百多人,来黑瞎子沟,名义上是剿匪,与赵尚志将军的部队作战,实际上是来挖掘恐龙化石的。还有,关东军早已经发现,死人湖的下游是一个大金矿,沙金的质量和数量远远超过了大兴安岭北部地区的漠河及小兴安岭周边地区的太平沟金矿和乌拉嘎金矿的总和,一旦开发成功,其价值是无法用数字来计算的。只是因地形比较复杂,勘探设备没有及时地运进来。所以说,其矿藏的储蓄量到底有多少,至今还是个未知数。但贵国至今没有开采,鄙人就更不得而知喽!”田井五木的话像一把把打开了锈锁的钥匙,使同来的各级官员顿时脑筋大开,他们议论纷纷。有人喜形于色,手舞足蹈;有人一脸迷茫,连连地摇头叹息。
那个大胖子林业局长,随着胖脑袋的转动,两个大眼珠子也一个劲儿地眨巴着,似乎在猜测着、憧憬着什么。黑瞎子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金矿一旦探明,他这个局长,恐怕就是本级官员中最大的一位财神爷了。在议论声和叹息声中,五木教授又不亢不卑地继续用汉语大声儿说道:“诸位朋友大概想不到吧,鄙人的家兄田井久二郎,是伪满洲国的警察署长,你们的民族英雄赵尚志将军,就是被家兄暗中派人杀害的。所以说,鄙人这次前来,首先是替家兄向全体中国同胞谢罪的!”外宾田井五木先生的坦诚、直率,使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既吃惊又钦佩。吃惊的是这个学识渊博的满洲通竟然是谋杀民族英雄赵尚志的罪魁祸首的胞弟;钦佩的是他的坦荡和诚恳。在场的很多人,包括陈忠实和陈忠财哥俩儿也都知道,1943年春天的那段历史,知道杀害赵尚志将军的凶手是刘德山,但幕后的策划、组织和指挥者就不得而知了。五木承认了,是他的家兄田井久二郎策划和组织的。四十年后的今天,他的当众谢罪,也仍然需要相当的勇气和胆量啊!各级官员和各种车辆调转车头,浩浩荡荡地返了回去,包括省外事办来的那个翻译官王生海。
外宾们携带行囊和各种仪器徒步进沟。夏立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小声说道:“日本鬼子来了,是要在黑瞎子沟继续侵略吧?”陈忠实急忙制止道:“别瞎说,注意政治影响!”话音刚落,田井五木就微笑着大声说道:“当年那是来侵略的,这一次来,可是真心实意地为你们造福啊!”夏立志满不在乎:“当年你们来侵略,也是打着‘大东亚新秩序’的旗号呀!”见田井五木脸上一红一白的非常尴尬,陈忠实真就急了,忍无可忍地大声吼道:“夏立志!把你的破嘴闭上!说你一遍又一遍,你咋就是不自觉呢!”也许是当着十几个外宾的面,也许是陈静把自己不易公开的那点儿小事透露给了他,也许是本人的天真浪漫和幼稚等因素。对陈忠实的训斥,夏立志压根儿就没当作一回事儿,反而顶撞陈忠实道:“×!小鬼子刚来,你就想当汉奸啦?”
陈忠实气得哭不得也恼不得,看了看五木等人一眼,就以场长的口气,郑重其事地批评他道:“人家是客人,咱们是主人,顺嘴胡咧咧,是要犯政治错误的。人家外宾不笑话你夏立志,会笑话咱黑瞎子沟蜂场,没水平、没礼貌。再说了,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毕竟不是一回事儿嘛!”白大嫂也边走边帮腔道:“可不是咋的呀!你陈哥说的对,你就听着呗!有客人来,热热闹闹的,可是个好事儿呀!”夏立志狠狠地翻了白大嫂一眼,不服气地继续嘟哝道:“×!狗改不了吃屎!侵略是他们的本性。等着吧,小鬼子一来,黑瞎子沟若不倒霉,那才怪呢!”夏立志好像城府很深地小声预言道,“我看了一本书,是翻译过来的,作者是个日本女人。书名和作者名都记不清楚了。但大概内容我可清清楚楚地记着:也是日本的一个科学考察团,去非洲考察,暗中却盗走了不少的珍贵动物和药材。
他们一来,我就想起了那本书的内容。日本人傻呀?到黑瞎子沟来遭这份儿洋罪?”然后他很有把握地大声说道:“一是政治、二是军事、三是经济、四是文化,无利不起早,跟小鬼子打交道,咱中国人不上当,那就是我姓夏的白说!”以夏立志的年龄、阅力、经验和身份,他当着十几个外宾的面,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预言和观点,足足地让陈忠实和白大嫂对他刮目相,愣了大半天。陈静远远地落在了众人后面,表情阴郁,步履蹒跚,一步挪不了四指。她的小腹把裤子高高地撑了起来,像扣个西瓜一样,让人看了都感到沉重。下午,林业局的汽车运来了帐篷、桌椅和折叠床等生活用品。陈静要去医院检查胎位。陈忠实说:“去呗!我陪着你。”陈静沮丧地说:“不用你陪,我又不是找不着医院。”
考察队的帐篷离蜂场有一站地,雅马哈牌的轻型发电机给黑瞎子沟带来了光明和欢乐。当夜幕降临、百鸟不语、林涛不再轰鸣时,伴随着鸡爪子河明快的流水声,考察队帐篷内也飘出了一曲优美哀怨的歌声。歌声似乎是在怀念一个情人。跋涉者的身影和脚步时而攀登上了气势磅礴的富士山,时而徘徊在水面如镜的琵琶湖,时而在北海道上引吭高歌,时而又在广袤的关东大平原上无望地悲声呻吟……陈忠实依壁而坐,守着孤灯,边想心事,边用耳朵捕捉着从窗外夜空中飘进来的一个个音符。日本女子是温柔贤慧而又痴情的。侍候丈夫、料理家务、生儿育女、体贴谨慎。考察团是纯一色的男士,刚出国门踏上了异地,大概就都在思念自己的妻子和情人了吧?在揣摸外宾男士的同时,忠实也萌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这台轻型发电机不错,方便,还没有多少噪音,为蜂场服务,是再理想不过了。
有了电灯,在精神和心理上,就能减少更多的恐怖和寂寞。白天太热晚上搅蜜,乘着凉爽的夜风,再伴着音乐,山沟生活,该是多么的美好啊!当伴随着夜风又一曲琵琶独奏的乐曲忽高忽低地传进室内时,忠实踢掉了鞋子,合衣歪倒在被褥上……外面灯光已熄,音乐也随之停了下来,除了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熊吼,就是近处的溪流哗啦啦和箱内蜜蜂的单调儿的嗡嗡声。突然,屋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黑影蹑手蹑脚躲躲闪闪地溜了进来,“长毛”、“花子”没有阻挡,三只熊崽也不约而同地一齐为她开了绿灯。黑影直奔陈忠实的东间卧室,并散发出了特别刺鼻子的芳香气息……“谁?”忠实睡梦中意识到有人进了房间。“嘘!别嚷!是我。”白大嫂的声音,羞涩、尴尬又有点儿迫不及待。因兴奋而有点儿气喘吁吁,因渴望而导致了勇敢。黑暗遮住了她的羞怯,隔壁睡梦中的女儿和对面西炕上的夏立志又使她有点儿心慌意乱。她先制止了横躺着的陈忠实,惴惴不安地小声儿道:“傻家伙,嚷啥,听不出来呀!”话音刚落,整个身体也就闪电般地扑了上去。
忠实在黑暗中全身颤动了一下。他喜欢白大嫂,白大嫂性格温柔,脾气随和,勤劳贤慧,热情朴实。她的年龄和出身与自己都般配,身材模样和自身素质也都能说得过去。更主要的是,白大嫂曾经生育过,性生活自然地也会和谐,但自己不能主动出击。一是自己是有妇之夫,二来白大嫂是丈夫死后来黑瞎子沟躲灾的,他不能乘人之危。尽管他早已经察觉和意识到了白大嫂钟情于自己,就因为陈静,她发出的求爱信号才一次次的自消自灭。今天陈静刚走,她果然就迫不及待地溜了过来。黑瞎子沟的夜晚静谧、祥和又充满了诗意。大森林把各种动物通通地收藏了起来,别说天敌们难显神通,连调皮的星星和淘气的月牙儿都难以寻觅到它们的踪迹和身影,直到晨曦的又一次出现,星星和月牙儿才在无可奈何中悄悄地隐退了下去。忠实在甜美中一觉醒来,身边空无一人,而白大嫂的鼾声,却均匀又清晰地从隔壁那边的房间悠扬地传了过来。
陈忠实吧答吧答嘴唇,恍惚中把昨晚儿的战斗,又像放电影似的重新过滤了一遍。不知道白大嫂的感觉如何,而自己的感受,却是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奶奶个熊,前三十年,算是他妈的白活啦!”他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假若把自己比喻成一只猫儿的话,隔壁那边的白大嫂恰恰就是一条小鱼。闻着鱼腥,疲惫中的猫儿就又突然地来了精神。陈忠实步入户外,呼吸着略显湿润的新鲜空气,拿笤帚在蜂箱周围打扫着,边干活儿边往白大嫂房内不时地窥视两眼,心想陈静最好别再回来。他有点儿头晕,喉头也有点儿发辣发紧,腰身是舒服和松散的,舒服和松散中又有点儿疲劳与干渴。这是过度劳累休息后的正常现象,活动活动,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恢复正常。院子没有扫完,白大嫂就站在门口,既不自然却又非常亲切大方地招呼他道:“起来了,刚刚冲好了的鸡蛋汤,趁热进来喝了吧!”白大嫂满面笑容,跟昔日相比,整个人似乎年轻和精神了不少。忠实感激地点了点头,扔下笤帚,几步就奔了过去。见小囡囡和夏立志还没有起床,两人就又很快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跟陈静结婚是戴上了一副精神枷锁,与白大嫂偷情,才是人生中最大的一种幸福和快乐。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地体会到,男女双方不管是夫妻还是情人,一旦身体接触,语言就是多余的了,感情的沟通,压根儿就不需语言,用语言去笼络感情,纯粹是一种欺骗。“味道还行吧?”白大嫂幸福中略有点儿羞涩地问道。“还行”两字,当然是双关语,不仅仅是指鸡蛋汤而言了。说话时,她的目光像湖水一样,既清澈明亮又有点儿深不可测。陈忠实傻笑着使劲点了点头。四个荷包蛋,香甜诱人,水面上还漂着亮晶晶的油花。鸡蛋煮得不老不嫩不软不硬,咬一口芳香四溢。忠实手捧着热碗,憨厚地看对方一眼,全身轻飘飘的,心里头就更像刚搅出来的椴树蜜一样,甜美无比,“太好啦!太好啦!妈的!”他略有点儿悔恨地:“孬命!不把她背回来,这荷包蛋恐怕我早就吃上啦!”白大嫂是双关语,陈忠实呢!当然也是言外之意了。饭后活计不多,他们就都去了外宾的科学考察队。
日本人的办事效率特高,天亮就开始了工作,除了田井五木和另一个年长者,其他人都驾着橡皮艇到湖上去了。发电机在帐篷外继续嗡嗡地鸣响着,陈忠实感慨地憧憬着跟白大嫂说道:“这小玩意儿是他妈的漂亮!咱们蜂场若有这么一台,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白大嫂抿嘴笑了笑:“跟你哥商量商量,林场有钱,买一台就完了呗!”她用怂恿的口气小声说道,“买了发电机,俺也好跟你沾点儿光!”“哟嗬,诸位来了!快请进!快请进!”田井五木一脸兴奋,非常热情地打招呼道。见众人进屋,又热情地客气道:“今天我就反客为主啦!进沟匆忙,本来计划工作展开了,就去拜访诸位,没成想,诸位竟先一步来到了敝处。”行军床也是跟帐篷同时送来的,行李及生活用品非常零乱地在床上床下摆放着。忠实、立志、白大嫂谁也没坐,所有目光一齐盯在了一架荧光屏上,众人都感到新鲜又好奇。这台仪器,大概就是目前最先进的勘探设备吧?田井木一眼发现了小囡囡,从背囊中掏出了一包水果糖块,塞到了小囡囡的手上,善意地小声说道:“小朋友,老爷爷特意送你的礼物!大大的,咪西咪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