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玩意儿说起来可是真正的千金不换的宝贝哪!小夏,你不用给我瞪眼珠子,一会儿我说完,你就知道它俩的身份和价值了。这俩玩意儿可不是一般的皇军,更不是大和民族的关东军。这俩骷髅盖子,都是天皇裕仁的近亲,也是裕仁的亲外甥,一个叫山本六武夫,一个叫山本六正雄,是奉舅舅之命,驾驶轰炸机到满洲国来参战的。山本六武夫左侧镶了一颗金牙,不是一般的金牙,是当时世界上的尖端技术,微型的发报机。当时坐镇奉天的关东军司令官是植田谦吉,本左繁大将返回东京后,植田谦吉就是满洲国地面上的最高指挥官啦!这些事我咋这么清楚呢?别忘了,我是二路三路抗联部队最高指挥官李兆麟将军的传令兵啊!有些情报除了指挥部的几个将军和临时省委的负责人外,掌握情报和机密最多的,就是总指挥身边的几个传令兵了。”“山本六武夫和山本六正雄,在中国是直接监督植田谦吉的华北总司令官冈村宁次的。飞机失事的当天,皇室家族就都知道了,举行了相当大的追悼仪式。许多国家都发去了唁电和唁函。
那时候的日本鬼子在世界上威信高着哪!当天晚上,国防部长本左繁大将就引咎辞职了。并亲自赶到了小兴安岭,组织了数千人的部队,梳篦子一样,反反复复,几乎是挖地三尺在大砬子山周围搜索,公开宣布并张贴出了告示,谁能找到其中的一具尸体,悬赏八十万日元哪!当兵的一个月才挣三十日元,杨靖宇、李兆麟、赵尚志、李延禄等抗联的主要领导,逮住了才赏给一万日元。可是这俩飞机驾驶员,一个就值八十万。天皇发出来的不少密电,都在山本六武夫那颗金牙里头蓄存着哪!可是,你们说怪不怪吧,好几千人出动,一次次地拉网,就愣是没有找到!国民党特务也来多次找过,都是空手而回了。八十万哪,可不是小数字哟!轰炸死人湖,飞机失事那阵,抗联部队,正在瑷珲一带活动呢!1946年光复,特别是建国以后,老抗联们几乎都在哈尔滨、佳木斯、齐齐哈尔、牡丹江,进了几个大城市的大机关。我呢,自愿要求在山里定居,其目的就是下狠心,把老命豁出来,也要把其中的一个骷髅盖子找到。
不是图钱,而是为了出这口气。我就不信,那么大的飞机,撞在了砬子上,就没影没踪啦?只要能找到飞机的铝片子,就不愁找不到骨头和骷髅盖子?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没跑了!跟日本鬼子骨碌了十多年,我就不信,解放了,平安无事了,这俩玩意儿我宋希山就会找不到?可是,唉,快三十多年喽,这俩玩意儿我宋希山就愣是没有找到!看见了吧,还让小夏摔了一家伙,骷髅盖子上的那颗金牙,我在这儿都瞅准看清楚喽!八十万哪!唉?你们说说,人家陈忠实是不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哪!”抗联老战士、猎户宋希山说完,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吧唧着嘴唇,目光贼亮,满脸兴奋,因激动两只大手相互不停地揉搓着。盯着两个镶金牙的骷髅盖子,嘴里头一遍又一遍地嘿嘿着:“有福之人不用忙哟!骑马坐轿修来的福啊!陈忠实二侄子啊,你呀,是有那么个憨厚劲儿!刚到鸡爪子河林场,你三脚两拳头,踢死了那几只大灰狼,我就看得出来,你小子身手不凡,不是一般的人物噢!一个人敢在山里头陪着死人睡觉?换了别人,就是打死他,给他八百万,他也不敢去啊!要不老年人怎么能说,胆大能包天,洪福才能无量啊!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我宋希山才是彻底地服气喽!不像有些年轻人生死不怕,打起架来眼珠子都是蓝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一个人呢,老鼠、耗子也能吓出一屁股稀屎来!”说完,老宋头用嘲讽、奚落、疼爱而又怜悯的目光,在夏立志的全身上下一遍又一遍地瞅着。仿佛在说:“还男子汉呢!胆儿比鸡脑袋还小,没有我们几个,不得吓抽了呀!”
听宋希山说完,陈忠实疑惑好奇地弯下腰,把那颗镶金牙的骷髅盖子捡了起来,转动着、端详着,那颗金牙,它镶在上牙床子上,略有发乌,但跟普通的金牙比较起来,除了略微儿大点儿,整个外表和形状,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和特别的!陈忠实自嘲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想到:二十年了,早都解密啦!别说是皇室家族的秘密,就是天皇本人,破骷髅盖子也值不了八十万啊!别说是八十万,就是八万,八千块钱,我也赶紧出手。八千没有八百也行啊!扩大蜂群,眼下还正愁资金不足呢!想着,“扑通”一声,随手将它们扔在了草地上。捡起了上衣,见三只小熊崽闭着眼睛,一边吱吱叫,一边相互地乱拱着,心里头不由得一沉,心疼地说道:“饿了吧,你们几个?妈妈没了!从今以后,我陈忠实就是你们的妈妈,黑瞎子沟蜂场,就是你们的家喽!”白大嫂大方地说道:“饭,我在锅里头热着呢!一天啦,啥也别说啦!赶紧吃饭吧!还有宋师傅,也一块儿吃吧。还有心唠嗑呢,就是铁人,也得饿晕啦,囡囡哪!走,赶紧给你陈舅舅端饭,宋师傅,您老也就甭客气啦!”陈忠实摇了摇头,感激地看着白大嫂,嘴里头坚决地说:“不,吃饭不忙,它们母子见面,才是最最要紧的!”白大嫂一愣,看着门前地上的大母熊,也领悟般紧忙地点了点头。并略有悔恨地感叹着说道:“是啊!是啊!整整一天啦!‘大黑’的尸体邦邦的硬,可是老母熊刀口的血,还是鲜亮鲜亮的!难道说,这老家伙,像宋师傅说的那样,也是个半仙之体啦……”
当三只小熊崽跟头把势磕磕绊绊,嘴上吱吱地哭泣般地哀叫着,迫不及待冲过去,用小嘴紧紧地衔住了断气已经十多个小时、但乳房仍然是热乎乎的奶头时,老宋头一声不响,肃立中“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然后面视苍天,悲凉凄楚地沙哑着嗓子大声喊道:“罪过啊!你们!造孽哟!你们……”陈忠实、夏立志、白大嫂包括不懂事的小囡囡,见老宋头跪倒,自己也效仿般,本能地一个接一个,对着侧卧在地上的母棕熊纷纷地跪了下来……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地坠了下去。但余光仍然在沐浴着逶迤连绵的小兴安岭。晴天,河套中的雾气像轻纱般刚刚升起,河水单调而又执着地哗啦啦地流淌着,而绿树、翠草、碧水,在红彤彤的晚霞中,全都罩上了一层金光和亮色。晚霞烧红了蓝天,烧红了黑瞎子沟内的山林和湖面。处处神秘,处处耀眼,处处给人一种童话般的神往和静谧。忠实跪倒在大棕熊的前面,一声不响,虔诚中默默地关注着三只小熊崽各抱着一个大奶头,不顾一切地咂着,吸吮着。“滋滋滋”的吸吮声,听上去是那么样的贪婪、亲切和响亮啊!也许它们仨永远也不会想到,母亲的灵魂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芳香而又甜滋滋的奶汁,是它们弱小的生命中最后的一次享受和安慰了!世界上只有母爱才是最无私、最纯洁、最高尚、最伟大的。
毫无疑问,是为了孩子们的健康和成长,棕熊妈妈才不惜生命代价,冒险来这儿偷吃蜂蜜的,让蜜水转化成了奶汁。它灵魂中渴望,等待孩子们吞食是它最大的享受。否则,没有崽子们的食用,母亲的灵魂是永远也不会安静和踏实的。从黎明时刻的咽气,到黄昏前后的等待,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了,老母熊的尸体,为啥血水还是鲜红的?尸体还是温热的?棕毛照样泛着亮光?胸前的乳房还在硬邦邦地膨胀着?所有这一切,都是灵魂还在起着作用?不见到孩子,不奉献出奶水,最后的这点儿奶水,老母熊就是粉身碎骨烂成了泥,眼睛也是闭不上啊!
三只小熊崽吸吮得好幸福啊!其中一只吃饱了也吸干了,仍然把奶头扯得老长,在没毛的光滑处,用嘴巴、用脑袋、用四肢、用身体,继续享受着母亲体温带来的自豪和幸福。忠实泪眼朦胧,嗓子发涩,跪在那儿,乞求般地大声说道:“孩子们平安无事,我都给您找回来了!吃饱了,也喝足了,你当妈的,也算尽到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啦!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您哪,也该闭上眼睛上路啦!”晚霞烧烤着天空,天空无比的明亮和辉煌。山峰、磐石、林海、绿树;野草、山花、小鸟、走兽;湖泊、小路、木屋、蜂箱;“花子”、“长毛”、老母鸡、小花猫、嗡嗡的蜂群、哗啦啦的河流;大母熊、母熊身上僵硬了的“大黑”,母熊身边跪着的忠实、立志、老宋头、白大嫂以及木屋后面山坡上康教授和“老蒙古”的坟头,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刹那间,都被耀眼刺目、令人头晕的霞光映照着,沐浴着。绿色变成了金翠,山峦出奇的宁静,天空特别的神圣,人们在精神上,似乎进入了那个想象中的天堂。天空划着一道道的金光,林海突然变幻成了一片旗帜,红旗、黄旗、锦旗、彩旗飘飘,其感觉是那么样的辉煌和壮丽。
就在大伙儿精神上感到无所适从的一瞬间,陈静出来了,跟早晨一样,披头散发,衣服不整,两个雪白的奶子全都明晃晃地裸露着、跳跃着、颤抖着,照样趿拉着鞋,右手抓着一把劈柴的小斧头,嘴上声嘶力竭,脸上是满腮的悲惨和暴躁。不是大喊,而是在吼,用嘶哑了的嗓音:“……我爸爸是局长!我是局长的千金!不要我,踹了我,让我当寡妇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混蛋,王八蛋们!……我要报仇!我要雪恨!王生海……老娘跟你同归于尽啦……”她面目狰狞,一脸的恐慌,冲着大伙先是一阵大笑,站在门坎上,目中无人般地几步就冲了出来,两脚一跺,“嗖”的一声,如同空中飞人一样,超过大伙儿的头顶,稳稳地落在大母熊的尸体上,闭着眼睛,谁也不看。咬牙切齿,挥舞着斧头就砍“邦!邦!邦!”边砍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我砍死你哪,王生海!我砍死你,王生海……我是千斤,我爸爸是局长……踹了我,搞大了我的肚子!老娘跟你一辈子没完……我爸爸是局长,你好好听着,疼了吧?砍疼了吧……”
突然,母熊的尸体,有鲜红鲜红的血水,顺陈静一扬一扬的斧头喷发了出来,喷到了空中,与空中的晚霞融为一体。黑瞎子沟蜂场的周围,已经分不清楚哪儿是晚霞,哪儿是血水,山峦、绿树、死人湖、秃头岭、大砬子峰,全都被这种奇异的霞光罩住了。霞光似乎是永恒的,像漠河村的北极光一样。无风无息,在黑瞎子沟的上空,像凝固了似的在熊熊燃烧着。当血水与霞光达到了顶点与极限的一瞬间,远处及周围,突然一齐鸣响起了地动山摇般的熊吼声:“哞——哞——哞——”此起彼伏,令人骇然。在无数只狗熊的叫声中,忠实、立志、宋希山、白大嫂包括突然静止不动的新娘子陈静,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停止呼吸十多个小时的母棕熊,当奶水被三个熊崽吸吮干净了的刹那间,全身上下,从脑袋、四肢、尾巴到干瘪了的乳房,都有一缕缕淡淡的、青蓝色的烟雾,袅袅娜娜地升了起来。
烟雾在不停地旋转着,伴着周围的叫声和死人湖、鸡爪子河同时升起来的暮霭,越升越高,通天扯地。伴着旋转般淡淡的烟雾,黑瞎子沟周围,南面的秃顶子山前,北部的石砬子后背,附近的死人湖周边地区,远处的鸡爪子河林场一带,整个小兴安岭地区甚至是松花江南岸的张广才岭、老爷岭、大锅盔山、完达山、包括黑龙江东岸的外兴安岭,在这个特别的瞬间的时辰内,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无数只黑瞎子的哀叫声、怒吼声和哭泣声。悲痛欲绝,地动山摇,像突然拉响了的警报器,遥相呼应,久久不息……晚霞继续在黑瞎子沟上空永恒地燃烧着。森林、杂草、河流、峰峦也像凝固了似的在静谧中沐浴着那种特别的古铜色。白云镶上了金边,河水流光溢彩。百鸟胆怯地始终没敢鸣叫,只有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的熊吼,仿佛无数次拉响了的蒸汽机车,伴随着静谧中晚霞,在小兴安岭的千沟万壑中久久地回荡着:“哞——哞——哞——”老宋头愣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仰望着被晚霞烧红的天际,半天才在回味中自言自语地喃喃道:“1943年哪,黑瞎子沟也是有这么多的熊吼声啊!今日,这么多的狗熊又开始叫唤了!难道说,又有灾难降临,还是整个儿的家族都在为这头母熊送葬,举行告别仪式呢?但愿黑瞎子沟别再有什么灾难啊!”“哎哟妈呀,吓死啦!哎哟妈呀,吓死啦!”白大嫂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搂着吓呆了的小囡囡,气喘吁吁,大气不敢出,嘴里头如痴似呆般地嗫嚅着:“天老爷,这是咋回事儿呀!天老爷,这是咋回事儿呀!陈大哥,宋师傅,这……这是咋回事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