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春意浅薄,在这偌大的平都城外,有人正倚着一处荒草山丘,百无聊赖地望着天际一轮圆月。
月色覆了满地银霜,城外寂静无人,宝音拿着一根刚抽芽的柳条放在嘴中嚼着,一边斜睨着那白玉银盘,一边不住地打着呵欠。
说什么来日再会,还要与我痛饮一番,结果这几日过去了,也没见半个人影。
哼,什么草原上的勇士,撒起谎来脸色都不变一下。
宝音不屑的哼哼两声,拿起手边一只小小的酒坛就往自己喉咙里灌,烈酒入喉,喉间滚过一阵火辣,喝得太急,宝音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一边擦拭着嘴边溢出的酒液,一边恨恨道:“什么破酒,还不及我们东鄯的葡桃酒!一点也不好喝!”
说罢,又转身去开另一坛,然而拿到手中一掂,却发现酒坛一空,宝音半是懊恼半是生气地将那酒坛往地上一砸,深釉色的酒坛立即四分五裂。
“他诓我就算了,连这破酒也欺负我!”
话音未落,身后却陡然传来几声爽朗笑声,宝音扭头,便瞥见多日不见的阿和罕正快步朝自己走来,英气逼人的一张脸庞并无丝毫变化,但他却换下了夏迩的华贵衣衫,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白毡镶边织锦长袍,腰间系着弯刀与火镰,头上还戴着一顶墨灰色的圆帽。
宝音看着阿和罕这一身行头,神情愕然:“你这是...”
“我要回塞北草原了。”
愣了好半晌,宝音才点点头,声音有些失落:“...哦,那你保重。”
“你...真的不随我去草原上看一看?”阿和罕看着宝音有些落寞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见宝音不答话,阿和罕的剑眉都轻轻地皱了起来,他想了一瞬,紧接着道:“你随我回草原,我可以带你去看牛羊成群,你会喝到草原上最好喝的奶茶,还可以与我一起参加骑射比赛,等到了夜间的篝火大会,我还可以烤羊腿给你吃,你...真的不去?”
宝音很是怅然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
“其实,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东鄯的九公主,”宝音低着头,声音有些闷,“半年前,高昌的赫德王子来东鄯提亲,说要娶我,可是我见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嫁给他,万一他是个很讨厌的人呢?万一我不喜欢他呢?”
“我就这样想了很多,又在心中勾画出那个高昌王子讨人厌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嫁给他。父王告诉我,天下很大,他不能纵容我东鄯呆上一辈子,可是我却想,既然天下这么大,如果能去走上一走,总能遇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我瞒着父王母后,自己偷偷跑了出来,一路上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漫无目的地走过了很多地方,最终来到了夏迩。”
说到这里,宝音顿了一下,目光中隐隐有些困惑:“到夏迩的这段路上,我被父王派来的人追上了,为了摆脱他们,我就来到了平都,然后,遇见了夏迩的临王夏侯念曦,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个男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如果让他来做我的驸马,我一定会很开心罢,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没完没了地缠着他,可是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阿和罕看着宝音渐渐黯淡下去的眸光,正想开口安慰她,她却突然仰起头来,望着他问道:“阿和罕,你有心上人吗?”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阿和罕明显的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回望着宝音,声音竟是无比的坚定:“有。”
宝音完全不知道他这种眸光意味着什么,只是歪着头,用一种很羡慕的口气说道:“真好啊,你也有心上人,不像我,连什么是真正的喜欢都不知道,还整天闹着要别人做我的驸马,像我这样的人,一定烦透了罢......阿和罕,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剑眉星目,面容英挺的男子沉默了许久,才定定地望着宝音,道:“我的心上人,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她能与我喝酒,还能与我谈笑风生,她的武器是一根长鞭,她有时候很执着很认真,但她迷糊的样子也很好看,她......”
阿和罕还要说下去,宝音却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有些事情,说到了这里,再迟钝的人也能听明白了。她面色酡红,有些手足无措:“我...我突然还有些事,我就先.......”
转身还不到一瞬,宝音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住,那人力气很大,但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回来,生怕弄疼她一分。宝音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地按入怀中,就像是沉入了深深的水底一样,那人温柔地拥着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的心上人,她是个很不负责任的姑娘,我去她家提亲,她却偷偷逃走,她明明还没有见过我,就说我又老又丑,我千里迢迢来到了别的国家,想要带她回家,她却不愿意跟我走......”
宝音被圈在怀抱中的身体陡然僵了一下,她一只手攥紧了那藏青色的袖袍,声音涩涩:“你是...赫德?”
终于被宝音明了身份的赫德王子微微一笑,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找到你了,宝音,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喜欢我?你要不要....跟我回高昌?”
从来都一副大大咧咧的宝音竟然出奇地红了眼眶,她很不留情地狠狠捶了他几下,声音有些哽咽:“原来、原来是你...赫德,你骗了我,你骗我!”
赫德一点都不心疼自己被捶了好几下的胸口,反而十分心疼的握住了宝音的手,连带着她的小小拳头一起纳入自己温热的掌心中,“我从来都没有想骗你,我唯一想骗的,只是你的心。”
宝音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就制不住地流下来,她一边声音响亮地哭着一边耍赖似的大叫:“我不管,你把我弄哭了,你要跟我道歉!”
赫德笑着认错,用手抚顺宝音脑后散落的发丝,一遍又一遍,温柔而细致。
宝音伏在他怀里,几乎是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