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心中焦急,又慌得厉害,只是立在那里不住地瞧小岚,默默地为她一遍遍祈祷,希望她们母子平安。
临王眉头深锁,忽然拂开长衫下摆,就在榻边的杌凳上坐下,他伸出手来握住小岚苍白无力的一双素手,又侧着耳凑近了些,这时紫菀才发现小岚的嘴唇轻轻张合,发出的声音极为轻微,竟是在一遍遍地唤着什么人。
紫菀还没有听明白,就看见临王眉眼低垂,神色十分温柔地道:“我是郑璟,我在。”
郑璟?郑璟是谁?临王为什么要这样说?
紫菀满腹疑虑,还没有问出口,小岚的眼睫就轻轻颤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你...终于肯...肯回来见我了么...”
“是,我回来了,”临王望着小岚,眼神中溢满了温柔与心疼,声音却十分坚定,“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听到临王这一句话,小岚整个人仿佛都放松了下来,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你在...我就安心了......”
“是,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一遍遍的安抚,终于使小岚的情绪平复下来,临王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岚,你肚里是咱们的孩子,你要努力把他生下来,知道吗?我是孩子的爹,我会一直陪着你们母子俩的。”
“孩子...”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小岚迷迷糊糊地咬着唇点了点头,下一瞬,已经捂着肚子尖叫了起来,稳婆吓得从屏风后边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见小岚的神色,连忙掀起被角瞧了一眼,大喜道:“夫人的肚子有动静了!”
这一下,屋里的丫鬟们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沉闷压抑的氛围被一扫而光,沉寂的屋子也再次鲜活热闹起来,递白巾的、烧热水的,都开始忙碌起来,给稳婆打着下手,紫菀心中的欣喜之情还未蔓延到眼角,就见临王松开握着的手,站起身来,淡淡道:“小岚不会有事了,我们出去罢。”
紫菀愣了一下,随即跟上了他愈来愈快的步伐,屋外落玉她们听见了屋里的声响,也都激动地红了眼眶,但临王没有理会任何人,兀自往花园的方向走去,紫菀也不做停留,紧随其后。
隆冬已经快要接近尾声,虽然夏迩的隆冬只是比深秋更为寒冷寂寥一些而已。
花园中虽然不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的样子,但临王府的管家把它打理得很好,青松翠柏,苍竹腊梅,“岁寒三友”一样不差。
而此时,临王正倚在一座一人高的假山上,微微仰着头,目光空灵,没有着落。
紫菀从没有见过这样神情落寞的临王,很不适应,又见他并没有先开口的意图,便率先打破了这沉默的局面,她望着他,试探着问道:“郑璟,是什么人?”
“他是小岚的心上人,也是小岚肚里孩子的亲生父亲。”
虽然之前就做过了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这样的事实,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但她并没有出声打断临王,而是将这惊讶轻轻按下,沉默不语地听着临王像是置身事外的讲述。
“小岚以前是临王府的大丫鬟,从小服侍我,郑璟是缃州承平人氏,两年前考中了进士来平都做官,他风采卓然,与我也算是兴趣相投,常来临王府做客,一来二往便与小岚情投意合,我原本想撤了小岚的奴籍,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郑府,但郑璟却以仕途功名为由一次次推脱,小岚也不怨怪他,我只好任由他拖延,可是后来,等我发现小岚已经怀有身孕时,郑璟却告诉我说,他在家乡早已有了发妻,那发妻出身名门又十分悍妒,处处管束着他不许他纳妾,他是万不能娶小岚过门的。于是我瞒着小岚上奏父皇,革了郑璟的官职打发他回乡,却只告诉小岚,郑璟被贬去河州做官,没有皇帝的诏令不得回平都。”
“所以小岚一直痴痴地等到如今?以为郑璟还在河州等着与她团聚?”紫菀盯着临王微阖的凤目,一字一顿地问,“而你为了掩盖流言,就娶了小岚?”
身形修长,从来都一副风流模样的男子靠在假山上,看神情竟然是很疲倦的样子,夜深的花园本就昏暗,他却伸出手覆住自己的双眼,像是不想见到任何一丝光亮一般,他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嗯。”
紫菀心中蓦地颤动了一下,莫名的悲伤像潮水袭岸一般堆叠着翻涌而来,还带着些愤然的情绪,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有无数的话语要喷涌而出,她想要死死的压下去,却换来一轮更为强烈的爆发。
“夏侯念曦!你以为自己究竟是什么?明明向往青山绿水,却只因为身在皇家,就把自己内心最渴盼的东西封存了十几年?!明明可以让自己活得像你表现出来那样轻松惬意,却又被所谓的责任使命死死束缚?!明明为别人做了那么多,在被天下人误解为风流成性,在被我误解为无情无义时,为什么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你以为你是神佛转世,即便蚀骨穿心,也可以当作淡然无味么?!”
紫菀扬着小脸,倔强地盯着有些无措的临王,雪白的面颊上有泪珠滚落,包含着她对他的所有愤然与心酸,身为夏迩的堂堂临王,为什么也会承受这么多常人都无法想象的东西,他将自己的人生过成如此模样,就像是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他却还要对着别人微笑致意。
而她却只能是一个旁观者,观摩着他的沉重苦痛,替他不甘心,为他不值得,然而,她却连心疼他一下,也做不到。
她,似乎怎么也心疼不到他。
“如果我没有猜错,箐箐落玉她们,也该是一样的罢?”
临王看着紫菀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颇无奈地垂头叹了一口气,还没开口,远处却突然传来一把清脆如黄鹂的声音——
“是的,落玉姐姐和我,都是恶人被贩卖到夏迩来的,若不是遇上王爷,还不知命途多么凄惨呢。我们被下了药,忘记了自己父母何人,家乡何方,是王爷收留了我们,我们才有了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箐箐扶着落玉正从花园另一侧走过来,两人的神色很是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落玉早已收起了平日那副骄矜孤傲的神色,冲着紫菀平和地点了点头,“什么三十六房小妾,其实都是托了王爷的福,才能在这世上苟活,世人只看到王爷故作风流的外表,却从不知王爷待人的真挚与温情。”
临王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落玉与箐箐,摇了摇头道:“我统共只有这么一点家底,竟然都被你们抖得干干净净。”
箐箐扬着头,终于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俏皮的笑容:“反正慕姐姐都察觉出来了,还不如咱们直接坦白呢。”
话毕又凑过来摇着紫菀的胳膊道:“好啦,咱们也别在这磨着了,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小岚姐姐和她的孩子罢!”
紫菀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临王也在一旁急切道:“你说什么?小岚已经生了?”
“小岚姐姐生了个好粉嫩的小家伙,王爷快去看看罢,兴许再过不久,皇上就要封小郡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