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冬时,气候已逐渐寒凉起来。紫菀向来是畏寒的身子,纵使坐在铺了厚厚毛毡的马车里,也仍然系着那一身翡翠色披风。
杏儿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又掀一掀车帘,陡然惊诧道:“居然下起雨了!”
初阳从锦毡上蹦起来,探出脑袋望了好一会儿,雨虽不大,但看势头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凡是骑马的都披了斗篷,马蹄踏入一片泥泞中,溅起一片浑黄泥水。
“天一早就阴沉沉的,这会儿子下雨虽属平常,却终究不巧。”紫菀揉着眉心,正欲唤阮晨好避雨,车身却猛然一晃,车尾也重重一沉。
初阳从侧边直接滑到马车后厢来,直直撞进紫菀怀里,紫菀来不及吃痛,立马撑住马车内壁,稳住身子,杏儿正来扶她,司以默已掀了帘子,急切道:“小姐没事罢?这雨下个没完,路已成一片泥泞了,马车轮子也陷进去了。”
“无妨,我们先下车。”紫菀撑开一把青竹伞,牵着初阳下了车,好在初阳这丫头只是象征性地挣脱了一下,不再像之前一样处处跟她闹别扭了。
阮晨正在路边站着,披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棕麻斗篷,少了几分矜贵,多了些平易的味道,“雨势连绵,泥潭阻路,这可如何是好?”
明明是担忧的语气,他的面上却无一丝担忧之色,反而一派坦然霁明。
紫菀笑道:“自然是看阮公子意思。”
“陈朗已去问过了,往前不远有个函阳村,咱们可以去村里的学塾避避雨。”
说话间,万桥指挥着一帮侍卫将马车轮子自泥坑中抬出来,又将马车赶到稍稍干燥一些的草地上,紫菀撑着青竹伞默立在旁,冰凉雨点飞溅到她的身上,引起一阵微微刺骨的寒意。
紫菀身子又是一阵瑟缩,紧了紧披风仿佛也不管用。
阮晨用眼神向杏儿示意,杏儿会意后立马去车上取过一件风采牡丹的锦毛披风给紫菀披了,又给她戴上风帽。杏儿看着紫菀掩面咳嗽的样子,又道:“阮公子,慕姐姐的风寒怕是加重了,我回潍城给她配几副药来罢。”
“我骑马带你去,”司以默上前来,和杏儿并排站着,“小姐就暂由阮公子照顾了。”
阮晨点点头,看着司以默二人纵马而去,便略略扶着紫菀朝函阳村学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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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以默剑术好,纵马的技术也是不错的,原本出发了一个时辰才到的函阳村,这次回来倒是只用了半个时辰零一刻。
雨天的长街雾气氤氲,天地间全是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朦朦胧胧。司以默径直带着杏儿到了华轩道的仁济堂。
因是雨天人少,便也没等太久,杏儿大致描述了紫菀受风寒的症状,便跟着大夫进去抓药了,司以默一人留在外堂,倚着长剑看门外水汽蒸腾,万物恢恢。
面色和蔼的老大夫进了内堂便收起一脸慈爱的笑容,面色严谨而恭敬,杏儿跟着他直接绕过药房,进了后院中的一间厢房。
房里点着上好的沉水香,香气袅袅。地毯皆是东鄯所制,毡毛柔软,颜色绚丽。有一人高坐于檀木椅上,穿着锦云饰纹的缎袍,靴底都是金边镶如意,衣饰华美高贵,浑身却散发着淡漠且疏离的气息。
杏儿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自觉便已跪下,怯懦道:“杏儿...杏儿见过主人。”
一声轻蔑的淡笑响起,带着喜怒难辨的味道反问道:“哦?你竟还记得我这个主人?”
“杏儿、杏儿不敢忘记主人对杏儿一家的大恩大德。”
她原本就跪伏在地毯上,此时说完这一句话,房间里静寂一片,带着森然冷气,杏儿不由得再低一低头,额头触着柔软的毡毛,极力克制身子的颤抖。
“杏儿汇报情况不及时,导致眉山任务失败,杏儿任凭主人处置!绝无怨言!”
她梗着脖子等待着他的暴怒、毒打,可是都没有,过了将近一盏茶时间,她才听见他清冷孤寂的声音。
“杏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派去他身边呢?”
“嗯?”
杏儿睁大眼睛,有些懵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受到该有的处罚,反而被主人转了话题。
“你不会武功,不会下毒,心思虽细腻,却不是最灵巧的一个,”男子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冷不防看她一眼,“就只这副无辜的样子,最能骗人。”
“到底是风尘女子生的孽种,才十三岁就会魅惑人了,可真是深得真传啊。”
杏儿咬紧牙关,藏在长袖中的小手握成了拳头,但她仍然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主人谬赞了。”
男子看一眼安静地跪着的女孩,看着她从来都只会顺从,不懂得丝毫反抗的乖顺模样,陡然间失了兴致,心中烦躁不已,挥手道:“那边好好看着,有什么情况都及时禀报。好了,你下去罢,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是。”她乖乖告了退,缓缓起身,垂着头退出房门,顺手将门锁上。
男子心烦气躁,将手边茶杯猛地一掷,天青色瓷杯乍然裂成一堆碎片。
屏风后转出一人,方脸浓眉,赫然是前几日才被阮晨打发回乡的张骥!
那张骥跪倒在男子脚边,沉声道:“属下事情没办好,被他识破撵回家乡,不能再为主人效力了,属下...”
男子方才还暴怒的面容陡然间变作三月春风,他伸出双手扶起张骥,笑道:“哪里的话,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也为我做了不少,自然是有功劳的。”
张骥闻言激动不已,连忙又跪下去:“属下不求主人赏赐,只望主人放属下归乡,属下的儿子已有七岁了。属下对他实在甚为想念,求主人成全!属下来生必当做牛做马,再为主人——”
张骥话语未完,陡然睁大眼睛,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瞪着眼睛看着刚刚还对着他笑的主人,他的喉咙里还有着什么话想要说,却是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张骥身后的小个头护卫抽回刺穿他胸膛的长剑,张骥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他忠心耿耿为主人潜伏卖命的短暂一生就这样在满心的悔恨与不甘中结束了。
男子接过丫鬟递来的纸绢,嫌恶的擦了擦溅上衣角的温热鲜血,发现擦拭不掉便索性脱掉那一身华贵衣袍,随手一丢,刚好罩住张骥死不瞑目的脑袋,他伸手搂过貌美丫鬟柔软的腰肢,转身扬长而去。
想归乡见你的儿子,到黄泉路上去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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