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景宸下朝回到东宫,已经偏近夜幕时分了,紫菀这边晚饭都已用罢,绣绣正将饭菜撤下去,一推门就瞧见风尘仆仆的太子殿下,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叩拜。
“奴婢......”
还未完全蹲下就已被苏景宸挥手挡住,绣绣抬眸望一眼倚在床栏默不作声的慕良娣,便知趣地退出内室并掩好了房门。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紫菀虽未抬头,却也能听见他极轻的脚步声在地砖上叩响,心头总是被重物坠着一般沉沉,想了许久也不知该以何种神情姿态面对他。
昨日佯装伤重,混沌之间唤着他的名字,到底还是自私地利用了他的歉疚感,也利用了他们至为珍贵却终究被她损毁的那一点曾经。
彼时灵台清明全失,做再多损人损己之事都不自知,如今全然清醒,一回顾昨夕,又在面对苏景宸的当头,也难掩丝丝心虚和愧疚。
“......好些了吗?”
所幸他并未察觉异样,大抵只当紫菀昨夜唤他那一声只是无意为之,今日瞧着紫菀仍旧淡漠的模样,也并不觉得突兀。
紫菀点点头,道:“好很多了,只是烧退了之后,身子还有些乏力。”
他闻言伸出手来抚她的额头,仍是微凉的一双手。
“的确是退了,”苏景宸点头道,“若是觉得好了许多,也可以下榻四处走走,在榻上躺久了也会一直乏力的。”
紫菀抬头望住他,双眸中写满了惊诧与疑虑。
苏景宸只好失笑:“先前罚你去西池院关禁闭,也是同你发脾气罢了,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气你心中只念着别人却没有想想自己......也气自己没有护好你.......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没有再禁足的必要。你好好养着伤,我也不会再为难你。”
他这样坦率地道出那日盛怒的由来,倒叫紫菀有些措手不及,总是这样,苏景宸待她,越多关怀和体谅,越是叫她心生惊惧,不敢承受。
自责于哄骗利用了他的事实,又纠结于他满满的关切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时候的紫菀实在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无感无情之人,这样就不必歉疚,不必失措,也不必生出这许多烦忧来。
“若是这会儿觉得还早,不如我陪你出去逛一逛如何?”
他轻轻一笑,过来扶紫菀的胳膊,温情写意,眉眼间都是柔和一片,紫菀不大敢看他的黑眸,只低着头胡乱嗯了一声,披上外衣,同苏景宸出了门去。
这一晚不曾有任何月色或者星光,天幕像是阴云笼罩,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明,苏景宸不让任何侍从宫女跟随,兀自提了一盏风灯,走在紫菀身侧不至于太过亲近的位置,巧妙地避免了紫菀的尴尬。
一直躲在暗处的陈朗倒是有些忙乱,既要配合游走于各宫殿屋顶的万桥一起支走夜巡的侍卫和门口守夜的宫女,又要注意着不被慕良娣发现。
为了把握住自家太子殿下与良娣重修于好的机会,陈朗几乎是豁出小半条命在当月老,只是为了扫平这破镜重圆道路上的障碍,就已经比任何一次暗卫执行任务还要疲累。
陈朗暗中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时不时抬起手来抹一把脸上的两行清泪,心中不禁哀叹着,我好歹也是东宫里一等一的侍卫,为何跟个主子还得事事亲为,简直比主子的奶娘还要操碎了心啊。
好歹我也是貌若潘安形似宋玉至今未出阁的妙龄男子一枚啊,为何摊上了这情路坎坷的主子也带的我一直苦命啊.......
正抱怨着,后颈却被一颗小石子击中,陈朗泪眼婆娑地一抬头,瞧见万桥的脸色已经黑得快要与夜色合为一体了,连忙缩回脖子安心做事。
这边厢紫菀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苏景宸跟着她的步伐,不时说一些宫里宫外有趣的事情,譬如前几天君皓馋嘴想吃烧鸡,偷偷溜下山去买,结果忘记带银子,被商户一路追杀回山上,最终还是竹昱出来收拾了这烂摊子,君皓也被罚着关在房中练了好几天的剑法;又譬如初阳这几日原本一直缠着三皇子要跟他回封地淮安,结果幼时仰慕的明襄一回上京,她就死活抱着明襄的大腿不愿意离开,叫三皇子头疼不已......
说到这里,苏景宸还停了停步子,同紫菀解释说:“明襄家道中落,但他满腹才华,颇受时人称赞,因而很小的时候被宣召入宫,当我的侍读,我与他还有三弟都是一同长大的,算得至交,因时常在宫中走动,所以初阳一出生起就认识他,这小丫头一直垂涎明襄美色,打小就嚷嚷着要让明襄当她的驸马......倒也不知羞.......”
他笑了起来,眸子里像是盛满了熠熠星辰,一瞬间明朗起来,紫菀像是被他的欢快所影响,也勾起嘴角笑了两声,只是仍旧显得有些勉强。
苏景宸收住笑,一低头瞧见紫菀有所顾虑的模样,抿了唇,便道:“我知你在担忧些什么。”
他提着风灯走开几步,仰起头来,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方才眸中的星光已然灭去,此时也承载着同夜幕一样沉重的黧黑。
“婵玉公主既然已成了玉妃,有些事情,便不得不面对。即便是作为太子,也不能插手父皇的任何决定。”
他这几句,却叫紫菀的面色愈发沉寂下来,她不动声色,眼眶却已经红了起来,这时,苏景宸却转过身来,一手握住她的左肩,逼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她一双眸子已经有了点点泪光,却咬着唇不让泪水掉落下来,还偏过头不让自己委屈难过的神情表露在苏景宸面前。
“紫菀,你听我说,玉妃虽然和当年的楼贵妃容貌无二,但这并不能代表她就会随时入了虎口,你要信我,父皇他是长情之人,且从不在**中纵情声色,即便他将对于楼贵妃的宠爱转移到如今的玉妃身上,那这段感情也绝非是受占有欲支配的。前一日,父皇虽的确是在玉妃的临昭殿就寝,但这并不意味着父皇已经临幸了玉妃,而且掖庭根本未将此事记档!”
“父皇一直颇有君子风范,多年来遴选后妃,从未强迫过哪个女子入宫,也从未有过荒淫之事。这些日子,父皇虽常常去临昭殿,却也只是同之前在含凉殿一般,同玉妃说一些话,陪她用膳,他如今不过是将玉妃当做多年来的念想,并未有任何越踞之事。”
紫菀听了他的话,仍是半信半疑的样子,苏景宸只好说:“我以太子之名向你担保,我买通了临昭殿的大宫女,以上种种绝无半句是诓你的,你可愿意信我?”
不等她回答,苏景宸又补充道:“最近这两天,我一直在用各种纷杂的朝务拖住父皇,令他在宣政殿脱不开身去见玉妃,你若还是不信,过几日我让你进宫,去见玉妃,听她亲口同你说,若是玉妃受了半点委屈,你再回来怪罪于我,如何?”
一听见可以进宫,紫菀立即破涕为笑,亮晶晶的眼神和初阳要糖人儿的时候一个样:“真的?我可以进宫了?”
就知道这丫头的重点永远放在“进宫”二字上。
苏景宸摇摇头,突然一屈指弹在紫菀额角上:“前提是,你必须先把伤养好,何时身子大好了,我才放你入宫去。”
紫菀捂着额头撅了一回嘴,正要抱怨苏景宸力道太重,却陡然想起如今两人远非曾经心无旁骛的官家小姐与公子哥,便慢慢地将手放下,神色也变回原先淡漠的样子。
一旁的太子殿下也察觉出方才的动作似乎太过亲昵了些,只觉得气氛使然,却忘记考虑紫菀的接受程度,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只好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着罢。”
“好。”回去的路上,换成紫菀跟在他的身侧,虽是不自觉的情况下,却仿佛代表着紫菀感受到了苏景宸传递给她的暖意,心中的坚冰也被他融化了一角似的。
太子殿下用眼角余光瞟一眼身边某个亦步亦趋的身影,不由得勾起嘴角来,难得的心怀大开,气氛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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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见的甜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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