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内心焦灼不安,只顾着低头奔跑,竟一不小心与迎面一人撞个满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紫菀的胳膊,将她扶稳,紫菀刚抬头想要道一声谢,却无意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清清亮亮,含着些真挚与分寸得当的关怀。
看见这个人,紫菀微微惊异,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欠身福了一福道:“见过淮安王爷,王爷万福。”
三皇子似是还没习惯被人称呼为王爷,怔了一下,才轻咳一声,收回手背在身后,神色稍稍一肃道:“良娣不必多礼,你是二哥的人,也当得起我一声‘二嫂’,日后不必这般多礼...起罢。”
这一声“二嫂”二嫂听得紫菀心中一颤,笑容慢慢凝固,半晌才道:“王爷莫要说笑了,妾担当不起。”
苏景裕淡笑着一摇头,也没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我听说良娣前几日在清宁宫冒犯了皇后,被贤妃娘娘带回了蓬莱殿训导宫中礼仪?可确有其事?良娣在宫中这几日过得如何?”
“...一切皆好,”紫菀语气中带着歉然,面上却没有半分不自在的神色,只是说,“劳王爷忧心。”
苏景裕没有在意紫菀的冷漠神色,兀自低了头,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来递给她,解释道:
“二哥近日忙于政务,特托我给良娣带样东西。”
紫菀依旧冷冷淡淡,哦了一声便收起来,没有多瞧一眼。
苏景裕也并不惊讶,只转了话题,轻声询问她道:“话说回来,可容我多嘴问一句,良娣既是在蓬莱殿中学习宫中礼仪,此时行色匆忙又是为了什么?”
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询问起她来却半分不含糊,紫菀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带了几分胁迫的意味回答道:“这是我的私事,王爷不必知晓。”
话毕便微微一弯腰,行了个很不像样的礼,迈开步子就要绕过他走开。
然而没走到两步,就被他一句话叫住。
“良娣若是想要去含凉殿,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紫菀面上闪现愤然的神色,一转头瞧见他仍站在原地,面上笑容未减半分,眸中却闪着冷肃的光泽。
只看了一眼,紫菀就决然撇过头去,心中酸酸涩涩,眼角盈着泪光,却坚定地一抿唇,露出坚毅的神色来,不曾畏惧分毫。
“王爷不曾在命悬一线时被他人所救,也没有独自一人流落异国他乡的经历,自然不会体会,一杯姜汤、一个微笑,对于处于绝望深渊的人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
紫菀说到这里,眼角余光向后一扫,像是挖苦讽刺一般地道:“都说帝王家大多无情,可夏迩不同于南奚,念曦不同于苏景宸,婵玉公主、临王殿下给予我的温暖与帮助,却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忘却的,比生命更为重要的存在。”
她脑海中浮现出念曦那一双狭长的丹凤明目,那眸子里盛着的,往往是被轻浮的光泽所掩盖的真心与和暖,是不被她珍重的,到了最后要缅怀,却也遍寻不着的。
一时间,紫菀心酸得无以复加,却又在下一瞬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念曦已经被自己连累得丢了性命,自己还亏欠他那么多,如今婵玉若是再出什么事,就算念曦泉下有灵,不会责怪她,她也断不会原谅自己!
紫菀咬了牙,下定决心往前走,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护婵玉一个周全,身后一把明朗的声音却和着夏日里带着热度的熏风拂到紫菀耳际来,叫她怔忡之余,愕然地转过身来。
“我是不曾流落他乡,也不曾命悬一线,可我从一开始,若不是因为二哥,连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有。良娣说帝王家大多无情,夏迩却例外,此话甚不妥当。我虽为外人,也能看出二哥待你的真心,他那样孤傲的人,却费尽心力,只为护你以及你所在乎的人平安,你又焉知这样一来,他多少年的隐忍抱负,全部付诸东流?二哥从前并非重情之人,是良娣你,将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擅自入宫激怒皇后,可知二哥为你时时忧心,上下打点,只为良娣在内廷一切平安,他为你做尽一切,你却将他真情全部视为虚假。良娣,我只问一句,你可曾想过二哥的感受?”
紫菀被他逼问得心头一颤,脑子里晃晃悠悠,组不出个你我他所以然来,只是懵懵的,深吸一口气,很是艰难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莫要再问我。”
她心里堵得慌,几乎连唇齿都哆嗦起来,苏景裕见状便便上前一步,却吓得紫菀踉跄着往后一退,差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苏景裕止步,神色稍微和缓了些,不再逼她,只是静静地道:“抱歉,是我太莽撞。”
话毕又道:“良娣若是不介意,便由我带你去含凉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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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奚宫廷中,太液池则是一处被百姓多熟知的景致,这片湖尤为宽广,占地百里,湖岸线曲折蜿蜒,岸边垂柳依依,草木葱郁,有粉蝶蹁跹其上,俨然若宫中另开辟出的一片世外桃源。
含冰殿在北太液池附近,四周环绕着亭台水榭无数,这一处宫殿琉璃瓦丈红墙,装缮很是精巧,因靠近太液池,有了幽幽之景,也在酷暑中比别处更多出几分凉意,故而称“含凉殿”,乃是皇族在宫中避暑歇脚的好去处。
然而,此时的含冰殿却不同以往,因殿前竟然有数名侍卫持刀守着,将大殿封得没有一丝缝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是人了。
紫菀正焦急间,却看见一众侍女捧着食盒鱼贯而出,无一例外地都哭丧着脸,她隐约猜到几分,心里霎时一凉,还未经过大脑的思考,手已伸了出去,拉住一个尾随在最后的宫女问道:“到底怎么了?这里面住着的是夏迩的婵玉公主么?她不用膳吗?”
那宫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紫菀一番,眼中满是疑虑,紫菀还想再问,身后的苏景裕已经走上前来,挡住紫菀半边脸颊,对着宫女道:“本王听蓬莱殿的碧雯讲,贤妃娘娘在这含凉殿中,可有其事?”
宫女看见苏景裕,已经吓得蹲下身子去行礼,听了这一句询问,便抬起头来回道:“回王爷,贤妃娘娘的确在这含凉殿中,正在服侍陛下午睡,王爷您是要......?”
紫菀听得心惊胆颤,生怕皇上对婵玉怎样,便抢着想要探出脑袋说句话,却又被苏景裕不动神色地挡了回去。
宫女看着淮安王爷身后躲躲藏藏的女子,面上更有疑色,苏景裕却露出一抹淡笑,笑容里含着些许威严:“这是本王府里新来的丫鬟,怎么,还跟不得本王?”
他待下人向来和气,此刻一挑眉,却显得几分邪气,那宫女望着苏景裕的容貌,面上浮起红晕,痴痴地看了许久,回过神来已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磕头道:“奴婢不敢,王爷恕罪!”
“罢了,”苏景裕收起那副不属于他的表情,又道,“若是方便的话,便通报一声,就说淮安王求见贤妃娘娘。”
话音未落,又紧跟着加了一句:“父皇既然还在午睡,还是勿要惊动的好,你可明白?”
宫女点点头,站起身来将手中食盒移交给旁的宫人,便一溜烟地往大殿门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