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雯服侍紫菀在凌波轩住下已有三四天了,贤妃却只来看过她一两次,其余时间皆由叶姑姑教导宫中礼仪。
这位叶姑姑虽只是尚仪局从六品司赞,却因入宫已久,行事公谨而甚得宫人敬重。
况且这次是皇后下的谕旨,又是贤妃授命,她更是一分也不松懈,即便知道自己教导的是太子良娣,也依然严格督导,赞罚分明。
这几天来,紫菀都是晨起应卯,洗漱完毕便开始一天的学习。
从行走,到落座,从请安,到奉茶,再有用膳、见礼…事无巨细,都有叶姑姑从旁指引,要求动作不错分毫方能休息。
经过几天的训练以及无数次的重复动作,紫菀已经能够达到食不语、行无声的境界,她原以为这样就足够了,谁知叶姑姑今天又搬来素有“女四书”之称的《女诫》、《内训》、《女论语》与《女范捷录》,要求我从专门教导宫闱礼仪的《内训》开始背起,明日卯时由她检查。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身不修则己之德有所不立,不能成教化于一家,而况助君子以行教化于天下乎,言必不能也…”
夏日的午后最是炎热,屋内放置的冰块都无法驱逐着无尽的暑意。轻推轩窗,一股沤涌的热潮迎面扑来,叫人躲闪不及,只一瞬就好似在火中炙烤一般,辣得面上疼痛不已。
紫菀打小爱偷懒,爹爹请来的夫子都拿她没辙,这时又是不得已必须背记下来,早就头疼不已,更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因此便打发了碧雯出去,这会儿也只能自己动身去拿案上的蜜瓜冰粥。
盛着冰粥的青瓷圆碗造型小巧,拿在手中刚刚合适,紫菀舀了一勺银耳,还没喂到嘴里便听到房外有喧闹声,大抵是丫鬟们在偷懒,说的都是些首饰衣裳之类的闲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紫菀吃过吃了冰粥,只觉身心冰凉舒爽,再没有刚才的酷热难耐,才又坐回案边,拿着《内训》继续看修身一章。
“妇有三从之道,在家从父,适人从夫,夫死从子,故曰妇人从人者也…”
紫菀一面背着一面却皱起眉来,露出满不赞同的神色来。
素来最讨厌这种论调,但凡是女子,总要屈服于别人,活得那样卑微,整日里顾影自怜,还白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何以男子便能建功立业,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女子却只能待在深闺伤春悲秋?古来征战如花木兰、樊梨花,虽为女子,却气魄天定,一身傲骨,没有一处不让人敬畏,可见巾帼不让须眉,是很有些道理的。
可惜自己总是这样懦弱不堪......
紫菀默默哀叹一声,握着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心中几多烦扰,却不知该如何排遣。
这时,外边的人语声越来越大,有好些话都传进了紫菀耳中。
“…听说含冰殿的那位又闹了一回?”
“可不是嘛,贤妃娘娘方才接的旨,这会子正往含凉殿赶了去呢,也不知‘那位’今儿个闹得如何,没的触怒了龙颜,咱们主子娘娘可就不好了。”
“呸呸呸,你这贱蹄子一张嘴,净没好话。娘娘可好着呢,你若再乱说,仔细你的皮!”
“嗳哟,碧雯姐姐,是秋思不好,您就大人有大量,放小女子一马罢。”
“你少跟我涎皮赖脸的…不过说真的,‘那位’可怎就有这样的能耐?一个亡国的公主,平日里求死不得就大哭大闹,偏就皇上还宠着她,你可说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碧雯姐姐整日只顾着服侍主子,又哪里会打听这些?据说‘那位’可是蛮地夏迩‘婵娟玉貌’的婵玉公主呢…”
这一句如晴天霹雳,乍然响彻在紫菀耳际,她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推开桌案就要往外冲,碧雯许是听到里面有动静,忙拉了秋思进来行礼,紫菀急急地还没站稳,三两步踉跄着跑过去,摇着秋思的肩膀,声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带着极度的惶然与激动:“婵玉公主怎么了?她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了?说啊!你说话!你们把她怎么了?!”
紫菀的声音十分尖锐,情绪失控得不似平常,秋思被她吓住,只呆呆的看着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紫菀心里又气又急,竟没控制地挥手甩了秋思一巴掌,小丫头白皙的脸颊上立刻现出五指红印,愣了只一瞬,竟是哇的哭出声来。
紫菀也是一怔,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控,忙收回手,碧雯立即上前扶住秋思,慢慢地稳住了她的情绪。
碧雯抬眸看紫菀一眼,蹲下身子冷冷道:“秋思年纪小,进宫日子也不长,并不知道旁的什么事,良娣若有何疑问,大可问奴婢,奴婢定当奉告,绝无隐瞒。”
紫菀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放平了声音问道:“婵玉公主…是怎么回事?”
当日城破之时,念曦不是告诉了自己,早已让何谨言去找婵玉了么?
何谨言待自家王爷一片赤胆忠心,断不会中途自己逃跑,况且凭他的身手,要救出婵玉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婵玉会到南奚来?!
难道......是跟自己一样被强制带回来?她被俘虏了?!
“回良娣,我朝攻灭夏迩之时,夏迩国主暴毙,国后亦身死,夏迩临王…...”
紫菀心急如焚,脑海中满满的全是对婵玉的担忧,此刻听见碧雯重述那段她再也不愿想起的往事,更觉得头大如斗,脑中嗡嗡作响像是要炸裂开来,于是捂住耳朵摇一摇头,突兀地大喊出声:“不要再说了!”
听见紫菀悲愤的声音,碧雯俯在地上的身子重重一颤,显然也被她吓到了,紫菀睁开眼,强自镇定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只说说婵玉如今怎样就好。”
“是。”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接着道,“夏迩国灭时,那婵玉公主被方将军所俘,并随大军到了上京,住到方将军府中......数天前,婵玉公主被秘密送到宫中,并由礼乐坊授以歌舞,接着不知是出于机缘还是旁的,圣上见到了婵玉公主,怜其冰姿雪貌,故而赐了含凉殿给婵玉公主休养,每日必去含凉殿品一品茶,看...除此之外,奴婢还听说,听说......”
碧雯说到这里就顿住了,迟疑着抬头望向紫菀,眼里也惊惶不已。
“奴婢听说,下月月初,圣上大寿,方将军意欲将婵玉公主献给圣上作寿礼,届时,圣上会将婵玉公主封为妃嫔.,纳入**.....”
什么?!
要让婵玉成为南奚皇帝的妃嫔?!
这怎么可能!
婵玉是那样欺霜赛雪、傲骨铮铮的人,怎么会屈服于南奚皇帝,任由他人侮辱!
紫菀眼中满是愕然与担忧,立时便弯了身子攥住碧雯的肩膀,不知不觉用力到自己手指已经掐到泛红,却丝毫不放松,只死死盯着她,问道:“含冰殿在哪儿?”
碧雯被紫菀莫名极大的手劲掐的肩膀生疼,忍不住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才回答道:“含凉殿...在太液池畔…”
话音未落,紫菀猛地一松手,碧雯被这力气带的狠狠往地上摔去,然而秋思还没有扶着她站稳,紫菀便已经脚底生风地跨出凌波轩去了,徒留碧雯在身后苦苦唤道:“良娣,良娣!您要去哪啊?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