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后来成为一方藩镇,又做吴越王后,固然有“虐用其人”“不胜其暴”的地方,但也确曾造福地方。他有民生理念,不是简单地维护两浙安宁,而是想方设法做一些有利于当地士庶的基本建设,争取长治久安。他曾修筑钱塘江大海堤,以及沿江水闸,有效防止了海水回灌,船只往来也方便多了。被人赞美为“海龙王”。
经过钱元瓘、钱弘佐、钱弘倧时代,大宋建国时,主持吴越国政的是钱弘俶。
钱弘俶对大宋王朝更为忠诚,宁肯失去国土的屏障,也要帮助大宋攻打南唐。他担心会有战俘的命运,在一次入朝与赵匡胤吃酒时,表达了他的担忧。老赵站起来,“拊其背”说:“誓不杀钱王。”我发誓不会杀钱王您!请放心!钱俶又对老赵表示,愿意“奉藩”,也就是缴纳藩镇的大印,归朝做官。赵匡胤又对他说:“尽我一世,尽你一世。”只要我在世上,吴越国就会在世上!绝不收吴越军政大权。
老赵给了钱俶最高规格的藩王待遇,允许他“剑履上殿,诏书不名”,带着剑穿着鞋上殿,下诏时,不直接称呼他的名号。甚至封赏钱俶的太太孙氏为吴越国王妃。有宰辅说异姓诸侯王妻,没有封妃的典故,老赵说:“这个案例可从我朝开始,表示异于其他的恩典。”当即将这份诏书赐给钱俶的儿子钱惟溍,让他带回吴越去宣读。几次跟钱俶在皇苑中宴射,钱俶要下拜,都被内侍扶起来,不许拜。还特意让钱俶与皇子等人叙兄弟之礼,钱俶不敢接受。老赵要到洛阳去“西幸”,钱俶要跟从,老赵说:“南北风土不一样,渐渐暑天就要到了,趁着现在还算风凉,爱卿可以早一点回去啦。”临行时,老赵给他一个大黄包袱,捆扎得很严实,对他说:“这个给你,路上没事时,可以看看。”等到钱俶走在路上打开看时,都是群臣上表,内容都是要求皇上留下钱俶不能放回,以钱俶做人质,而取吴越之地。这事让钱俶感动而又恐惧。
但老赵说到做到,直到公元976年,老赵逝世,吴越国还是吴越国,并没有收归大宋。两年后,宋太宗赵光义时,钱俶知道已经到了必须“纳土归宋”的时候,不能再拖延了,于是带着吴越国的国印、地图、版籍,正式归附大宋,吴越成为大宋的行政单位,不再是一个独立王国或藩镇。
那是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的一月,钱俶吴越国太庙祭别列祖列宗,失声痛哭,他说:“孙儿不孝,无能祭祀先祖,又无能为社稷而死!”在吴越国的太庙里,有了历史上内涵最丰富的一次哭泣。
钱俶做着地方藩王,与乱世其他藩王比较,算是很有仁慈之心的一人。他的几个舅舅,都在做着藩帅,有了叛逆的异图,被人告发。钱俶派遣亲兵围了舅舅的府邸,收了舅舅吴延福等五人。另有一个舅舅吴延遇在外地做着刺史,闻讯后自杀。被捉的这几个舅舅怎么办?当时就有人说叛逆之罪必须诛杀,钱俶流泪道:“都是先夫人的同气兄弟,我哪里忍得让他们接受极刑啊!”于是将诸位藩帅舅舅除名,开除公职,安置到其他州郡去了。终于将母亲一族的全家保全下来。
南唐无人懂军政
且说宋师,此际战果累累。不断又有捷报传来。大宋权知池州樊若水败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大宋黄州刺史王明派遣兵马都监武守谦等人领兵渡江,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武昌,杀七百人,拔樊山寨。
大宋行营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败江南兵万余人于溧水,斩其都统使李雄。
曹彬等进攻金陵,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率所部渡秦淮,南取巨舰,上面装了干燥的芦苇,顺风纵火,攻拔南唐水寨,斩首千余。
宋师屯秦淮时,江南水兵数十万背城而阵。当时舟楫未具,潘美下令曰:“我潘美提骁勇数万人,战必胜,攻必取,岂能因为一条河流的限制而不渡水!杀过去!”于是率所部蹚过河水先渡,王师随即而进,江南大败。
江南来夺采石矶浮梁,被潘美击破,并擒其神卫都军头郑宾等七人。大宋权知潭州朱洞遣兵马钤辖石曦领众兵,败江南兵二千余人。曹彬等又败江南兵万余众于白鹭洲,斩首五千余级,擒百余人,获战舰五十艘。在江中水战中,曹彬更等败江南兵三千余众,擒五百人。大宋知庐州邢琪领兵渡江,至宣州(今安徽宣城)界,攻拔义安寨。曹彬、潘美大军已经渐渐迫近金陵。
……但就在这年的二月,江南照例举行科举考试,当时选进士三十人。史称“王师已至城下而贡举犹不废,可见李煜诚不知务者”。更奇异的是,这些败报,李煜居然并不知晓!史称南唐总领军国大事的陈乔、张洎,为李煜谋划的战略对策是:各州郡坚壁不战,以此疲敝王师。王师不得入城,自会北遁。所以,当王师进入江南后,李煜并没有太多在意,他以为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更不知道金陵已经处在包围圈中,他甚至还在后苑,每天率领僧道诵佛经、讲《周易》,高谈纵论,不恤政事。而各地的十万火急的军情报告,都由朝廷权臣接受,李煜根本看不到。王师围金陵一个多月了,李煜还什么都不知道。
种种迹象表明,南唐的军政管理,一塌糊涂。我甚至怀疑,陈乔、张洎等人也并不懂形势的危急,至少,他们不知道形势有多么严峻。张洎此人有奸慝之隐情,容后再论,只说这个陈乔,乃是南唐一等一的人物,是李璟时代的托孤大臣之一。说李璟临终时,曾对皇后和诸子评价陈乔道:“这是我朝忠臣,他日国家有急难,汝母子可以托付之,我死无恨矣!”南唐亡国后,陈乔也是宁死而不投降的义人。所以,我不相信,陈乔有意颠覆南唐社稷,他只是不懂军政这个大系统,以及系统间的信息和信息控制。大系统可以瞩目的关节很多,但重要关节只有几处。譬如:敌情状态包括敌方战略目标以及该战略目标的实施程序与部署;我方的应对方案以及预备方案;紧急状态下的人力调运与物资调运等等,就军政管理而言,特别需要对这几处当急的重要关节给予足够关注,但陈乔不懂。此人总理南唐军政,实在是李煜用非其人。
事后检点江南保卫战,可以看到,南唐无人懂军政!
老赵亲笔诏书劝降
此际,南唐已经没有像样的大将。有一个神卫统军都指挥使名叫皇甫继勋,他是当初从后晋投诚过来的皇甫晖之子,年尚少,但被李煜委以兵权。皇甫继勋平素很是骄贵,从一开始就没有效死之心,只希望李煜能快一点投降,但又不敢直说。每当与众人议论攻守形势时,就说“北军强劲,无人能敌”这类话头。他听到南唐兵败,就有喜色,并且说:“我就知道咱打不过人家嘛!”
构陷林仁肇致死的就是此人。皇甫继勋的从子皇甫绍杰,因为皇甫继勋的缘故,为巡检使。皇甫继勋曾经要他向后主李煜密陈归附中原之计,但李煜不从。皇甫继勋麾下偏裨将士,有人招募敢死之士,打算夜半出城邀击王师,继勋知道就给他来一顿鞭子,将其拘囚起来。因为这些缘故,他的部下很是愤怒。他又屡屡假托军中事务太多,很少朝会;甚至后主召他,他也很少面见。
这年夏月,李煜自己出宫到城楼巡视,才看到王师已经在城外陈列营栅,举目望去,皆是大宋旌旗,迤逦连绵,望不到边。他这才知道王师已经兵临城下。想想来龙去脉,也觉悟到被左右所蒙蔽,这才开始感到了真实的惊惧。当他知道皇甫继勋惑乱军心的恶劣行径时,大怒,于是将其逮捕入狱,罪名就是“流言惑众”及“不思效命”,连皇甫绍杰一道处死。从此以后,军权也都回到朝廷,但朝廷大权则在澄心堂,而澄心堂人物,主要就是张洎等人。这个张洎,偏偏也是个不懂军政的大人物。
澄心堂,是南唐先主李昪节度金陵时在府第所建,平时在此宴居、读书、办公。到李煜时应该有所改建,在宫中苑内,也成为李煜主要的生活工作之地。终李煜一代,南唐的政令、军令多从这里发出。此地又藏有传说中的名纸,李煜赞为“纸中之王”。后来又设制作局令承御监制作此纸,命为“澄心堂纸”。纸有传世,但罕见。随着南唐的覆灭,制作技术失传。书法家蔡襄曾试图复原,未能成功。据说清乾隆时有复原成功者。闲话表过不提。
且说李煜与张洎商议,决计令人召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赟以上江兵入援金陵。
朱令赟长期屯兵湖口(鄱阳湖畔),有十万劲卒。诸将闻后主之召,都请朱令赟乘着江水上涨,迅速浮江东下。朱令赟道:“我今进前,敌人必反据我后。战而捷可也;不捷,粮道都会断绝,为害更深。”
他的担心有道理,赵匡胤的大军已经在长江沿线展开,他只要离开鄱阳湖,宋师必定会袭击其后。于是写书信召南都(今南昌)留守柴克贞,要他来代镇湖口,而后浮江东下。但柴克贞托病迁延不行,朱令赟负有守土之责,也不敢进,所以李煜屡次召他勤王,他都不敢动,实在是认为与其丢湖口,还不如镇湖口,以此为南唐遥做掎角之势,分宋师之兵,朱令赟并非贪生怕死。
盛夏时节,金陵城中曾有大队人马出来寻机作战,以求破围,被曹彬等在城下斩获两万余众,夺得战舰数千艘。
这时,江南的使者,李煜的兄弟李从镒和起居舍人潘慎修等人正在汴梁。城中不时有捷报传来。他们下榻的地方官吏认为南唐使者既然已经表示臣服大宋,大宋有捷报,他们应该有所表示。李从镒不知如何处理,潘慎修认为本国为人征讨将亡,应该“待罪”,不应该“入贺”。从此以后,只要江南捷报传来,群臣纷纷庆贺,使者则奉表请罪。赵匡胤觉得这几个使者做法得体,派出中使前来慰抚,供给他们的衣食用具都很优厚。
但宋师出征已经半年有余,赵匡胤渐渐有了厌战情绪。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惨厉的杀伤。到了开宝八年(975)七月,老赵特意将李从镒和潘慎修遣回金陵,要他们给李煜带去了亲手写的诏书,敦促来降。同时令曹彬等人缓攻金陵,等待李煜的回音。
老部下心怀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