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怪圈
“桥西队的李芍萍,你俩是亲戚?”何队扔了鸡骨头,奇怪的看了看李校长,笑着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上次在桥西队,我和大队干部们到她家喝过一次酒,家里住的象皇宫似的,生活条件好得没话说!”
“条件好,不一定就幸福!我刚调来这里时,有次她请我和学校老师去她家吃饭,饭后和我聊起家常来,哭得泪人似的,她婆婆也陪她哭,弄得人心酸酸的,不好受!我家和她娘家是一个队的,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上学时功课就好,文化素质蛮高,口齿也清楚,当个耕小老师,绰绰有余!算了,不说她了。”李校长给何队倒了杯酒,看着何队没说话。
“你说芍萍,本来是很幸福有运气,关键时候迈错了步子,是啥意思,这里又有啥隐情?”何队又夹起另一个鸡腿,送进嘴里,边啃边问。
“芍萍的事啊,说起来能写部长篇悲剧小说。她兄妹五个,她是老小。说起来有点怪,她上面四个哥,一个比一个笨,没有一个书的读得好,她大哥年龄比我大二岁,我上小学时他就上二年级了,我考上县师范离家到县城去上学,他大哥小学还没毕业!”李校长喝了口酒,吃了口菜继续说:“那芍萍可不一样,不仅人长得漂亮,书读得更漂亮。语文算术成绩班上稳居第一,没人能超过她。她的授课老师也都说,芍萍是读书的料!也是芍萍不走运,她小学毕业那年,我那个大妈也就是芍萍的奶奶,突然得病,卧床不起,她在家休学一年照顾她奶奶,第二年才去读的初中。等她初中毕业那年,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取消了大中专招生制度,她就回乡了。后来到她家提亲的真不少,可芍萍一个没瞧上。后来不知怎的芍萍和一个省城来的老三届下放学生好上了,二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下放学生我见过,一表人材,聪明机灵。可芍萍家死活不同意,原因是那个下放学生的父母是省城大学的教授,文革初期查出里通外国,是美蒋特务,关进了监狱。特别是芍萍的哥哥,更是不遗余力的反对。都说我们祖祖辈辈历史清白,可不能和美蒋特务挂上钩,更不能影响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他们监视芍萍,不准芍萍和那个下放学生见面,后来还把芍萍关在屋里不准出来,不只一次的动粗毒打过那个下放学生!后来不知又怎么把芍萍嫁到雁北。最可怜的是那个省城下放学生,象着了魔似的,每天晚上到芍萍住过的屋后溜达。可有一天突然那个下放学生不见了,队上的人还以为他回家了。可几天后,人们在圩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个下放学生已经死好几天了!派出所也派人去验了尸,认定他是自杀。我回到队里,听到的议论就多了,有社员说,既然是自杀,死前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死时连封遗书也没留。还有社员说,是芍萍的哥哥把那个学生推到沟里去的。最让人难过是,下放学生的父母,二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人,在公安人员的监督下安顿好儿子的后事,二人来到芍萍家,恳求芍萍的父母和哥哥们,答应他俩见一下芍萍,也遭到了他们断然拒绝。李家的长辈也骂芍萍的爸不近人情!所以芍萍娘家,在队上很臭,人缘也不好,没亲戚朋友愿跟他们往来。”
“原来芍萍还有这么个悲凉动人的故事,那他们家做的实在是太过份了!”何队忍不住也插上了话:“二个老人不管他是杀人犯还是美蒋特务,见见儿子生前喜欢的女人,这愿望应该满足!不让见,不通人性!”
“算了,不说她了,方便时你问她吧!我只是说,她干耕小老师是挺合适的!如何书记心里没其他人,就让她干怎样?”李校长试探的问。
“这个事我再考虑下,等二天再答复你怎么样?大队的事情比你们学校要复杂的多,有些事情处理要顾虑到大局!”何队本来就是个喜欢打听事的人,特别是关于男人女人们的事更是喜欢,现在又是芍萍的事,自然就很想知道得多点。李校长哪能摸到何队心思,何队又不便直接问。
“那好,何书记,我敬你一杯,谢你这多年来对学校的支持,对我的支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校长端起酒杯先喝干了,笑着看何队。
“我也干,你放心!喝酒就应该象这样,不谈什么烦心事,轻松自然,想喝多就想多喝,不想喝就少喝!”何队酒喝的高兴,又听了这么多有关芍萍的事,倒有点同情芍萍了,把自己的忧心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二人喝着聊着,不知不觉中一瓶酒快完了,李校长站起来还要再去拿,被何队拉住了。何队苦笑着说:“今天就是不想喝酒,才没和他们去的桥东队,这半斤酒喝下去,正好不耽误谈事不影响干事,我们吃饭吧!”
“既然何书记说喝好不喝了,那好,我去端饭!”李校长要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又回来了。只见着芍萍端着二碗饭进门了。懂得何队赶忙吐掉嘴里的鸡骨头,站了起来。李校长慌忙解释:“何书记,真的不好意思啊,是我让老李去喊芍萍,叫她来的!有什么错,也是错在我,不关芍萍的事!芍萍她也是急着要见到你,想亲口和你说,想当耕小教师的事。”
“谁说还不都一样,你校长说我要考虑,你芍萍说我也要考虑,反正就是那回事,你们这是小题大做找麻烦!”何队见到芍萍觉得心旷神怡。
芍萍笑容可掬的说:“何书记,对你来说是鸡毛蒜皮,对我们来说可就是惊天动地!我们处境不一样,这对同件事情的感受自然也就不同!”
“还是芍萍会说话,我把这碗饭吃了,咱们再聊!”何队笑着接过芍萍递来的饭,倒了点鸡汤,拌了下大口吃起来,吃着还偷望了芍萍二眼。
吃好了饭,芍萍又给何队和李校长每人泡了杯茶,何队喝了几口浓茶,顿时神清目爽,酒意全无,但看了看李校长,已显醉态,靠着床头都要睡着了,何队用胳膊肘推了他几下,李校长才勉强睁开眼说:“我今天喝多了,我酒量那能跟你何书记比!我这是舍命陪君子!芍萍啊,大哥连命都豁出去了。你和何书记再好好谈下,我不陪了,我可要睡觉了!”
何队看李校长醉成那个样,笑了笑说:“李校长,那你休息吧,我就回去了,你说的那事,我心里已经有数,过二天我考虑好,就答复你!”
李校长靠着床头身子动也没动,微眯着眼说:“这事全仰仗你,我不送了!芍萍,你代大哥送送何书记,天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我睡了!”
“大哥,今天你为了我,也破例了,你睡吧!我去送送何书记,我也就回去了!”芍萍和李校长说了声,忙着出门来送何队。何队推着自行车走得慢,芍萍三步并作二步追上了在校门口何队,笑着说:“大哥本来不喝酒,为我的事今晚喝醉了,不能亲自来送你,大哥要我来送送你!”
“我要你来送?你送过我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谁来送你,你怎么办?这离我办公室近,到那坐会,我再送你回去。”何队试探口气问。
“那样不好,这晚上的,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俩是干坏事,我平民百姓,倒是没什么,你是书记,对你影响不好!要不,何书记,你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回家,再到家坐坐,喝口水!”芍萍倒是替何队考虑了。
“那好,我就做个好人,送你回家,反正天还早回家也睡不着!”何队掉转车头,推着车和芍萍并肩往桥西队方向走去。走了段路,何队开口说:“吃饭时,李校长介绍了你的情况,说了你的一些事情,咋什么倒霉事都让你赶上了,那些事发生在你一个女人身上,挺让人心疼的!”
“我倒是还活着,可背负着条爱我人的年轻生命,只是这辈子对不起二位教授,对不起那位下放学生,活得生不如死。七年前我从家里出来时,我就给爸妈磕头说,你们这样逼女儿,是我没想到的,我离了这个门,再也不回这个家!你们不再是我父母,哥哥也不再是哥哥!”芍萍说着,在路边停下来,在一棵树下蹲了下来,何队也只好把自行车支起来,走近了芍萍身边,芍萍声音悲伤的接着说:“后来听说他死了,他父母要见我,是爸妈帮我挡了架,担了罪名。其实,就是爸妈同意了,我也不会见他们!不是不想见他们,是我没脸见他们,见了他们我还能跟二位老人说啥?他死前留给我一封信,交给我最要好的一个姐妹,看完那封绝笔信,我悲痛欲绝,难过的三天没吃饭!所以嫁到季家后,我受我男人冷落,饱受孤寞的煎熬,我也不怨谁,那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芍萍靠在树上,开始是低声抽泣,随后是大声的恸哭,这让何队没了主意,象个哑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又走近了她一步,轻轻地拍拍芍萍的肩膀,芍萍象什么也没觉到似的,仍然是泣声不止。何队这时从心底腾地涌出一股豪气,弯下身子,拦腰将芍萍拉起,揽在怀里,拥着芍萍走到自行车旁,把芍萍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推着车慢慢朝前走。芍萍双手扶着车座,仍是声泪俱下:“我男人现在叫着喊着和我闹离婚,只到现在我没同意,不是我依恋他,舍不得他,也不是我心里还有他,其实他从来没有走进过我心里。只是我的苦衷没人知道,我婆婆对我再好,也不是亲生母亲,我离了婚,我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何队默默的推着车子向前走,耳边还是芍萍的哭诉:“嫁到雁北七年了,我只回过一趟娘家,那是他去世不久的第一个清明节,我去为他扫墓。回来的路上,我站在高处,远远的望着家,看见奶奶坐在门前,看见爸妈和哥哥们坐在院子里吃饭!当时我心里恨他们,没进家门,就毅然决然的回来了。现在我成这样,虽然还怨他们,但夜深人静时,可还总是想到爸妈,想和他们说说心中的悲苦,可我又没勇气回去进那个家门。我之所以想当耕小老师,也是想和孩子们在一块,寻找点快乐和愉悦。”
“你的事,校长也说了,大队会认真考虑,我再帮你做做工作,估计问题不大,你快到家了,回去别再想那些事了,睡个好觉,真希望你能好起来!”何队心里也是酸楚凄凉,他看着泪流满面的芍萍,低声的说。
“何书记,能不能再陪我聊聊,今晚,我确实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你要是不嫌我烦,再到我家坐会,我婆婆已经睡了,我们小声点,只要不吵醒她,就行了!有些话我鳖在心里多少年了,从没对你提及过,今天说出来,心里特畅快!”芍萍企盼的目光,温柔的声音,何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