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不决
早晨的会通知是五点,可到六点了人还不齐,‘五点开会六点到,七点说不准还算早’,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好在何队是刚干的书记,人缘挺好,队长们也不想轻易地得罪他,六点半中央台新闻联播开始时,季大队正式宣布开会,新闻联播没结束,何队已经宣布会议结束了。散了会何队和几个大队干部到耕读小学食堂吃了饭,然后又一大阵,来到了桥西队。
在桥西季队长的陪同下,何队领着大队干部们到几块扫尾的插秧田看了看,心里都很满意。何队又特地喊来桥西队的会计和记帐员详细问了情况,这才心满意足的对其他大队干部们说:“桥西队做法好,抓得实,各位辛苦点到包点队再督促一下,明天最迟后天,要基本完成七六年的双抢任务!落实好任务后,中午再回来碰碰情况,季队长请大家喝庆功酒!”
大队干部们听说季队长请大家喝酒,也都高兴而去,就剩下何队一个人,何队笑着对季队长说:“到哪里去坐会,总不能让我站在外面晒太阳!”
季队长面有难色,苦笑着说:“我家的情况你不了解,我老婆寻人太不讲究,堂屋大桌下还拴着猪,屋里进不去人!午饭安排在季二环家了,现在我就去找她回家,给我们烧点开水,准备午饭。她是我远房的姑妈!”
来到季二环家,何队算开了眼界,原来只是听说好家特别排场,可今天第一次身临其境,那感觉除了赞叹就是羡慕。季二环家的环境果然不是一般农家所能比的,宽大的院子铺的是红砖,整齐好看;青砖红瓦的高大房子,窗户也是杉木做的,还安装了透明玻璃,屋内的地也是石灰掺碳碴灰做的,平整光滑。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到舒服。进了屋,刚点着烟,何队就说:“以前皇帝老子住的皇宫除了比这大,房间多,条件比这还能好到哪里?住在这,就是一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肚子饿!”
季队长也是不住的点头,长叹口气说:“和姑妈家比,我家象是旧猪圈!”
“承蒙何书记看得起,大驾光临我们家,真是荣幸啊!何书记,你吸烟!”季二环从厨房来到堂屋,忙着从里屋拿了包团结牌烟出来,放在桌上说。
“很早就听说你家的条件好,今天见了,果然如此,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好!住在这屋里,幸福啊!”何队自己扯开香烟盒,点着了烟说。
“哎,啥条件好不好的,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愁吃不愁喝,小日子过得滋润,就是条件差一点,那才叫真幸福!”季二环又给何队加了杯开水,说:“队长,你给何书记拿烟再加点水,你俩聊着,我到厨房去!”
“姑妈,离吃中饭还早,你陪何书记聊一会,我得去家一趟,大桌下还拴着猪呢,不去家看一下,不放心!”季队长点了根烟,站起来说。
“猪怎能拴到堂屋大桌下,屙在屋里尿在屋里,也不卫生啊!你也太讲究了!那屋里还能进得去人吗?”何队终于忍不住,批评起季队长来。
“情况特殊,小孩姨娘家不喂了,拉到集上卖不掉,就送到我家来了,关在一个圈里,二个猪咬得昏天黑地,大孩子到他舅家没回来,家里孩子小,看不住!先凑合二天,等大孩子回来,就把猪关进圈里!”季队长尴尬的红了脸,呵呵的不好意思笑了下,快步出去了。
“队长也是很不容易,前几年家里孩子小,父亲卧床多少年,也只有这二年家境才稍微好一点,何书记也要多体凉他一点!”季二环在何队对面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眼何队,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给何队。
“是啊,也只有这二年才过得象点样!”何队看着她随口应了一句。
“其实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象我家,不愁吃不愁喝,穿的用的样样齐全,外人看起来,不知我多有福呢?可真要让我说,我的悲凉,我的苦闷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季二环说着,眼圈有点红了。
“你现在不是很好么!孩子大了,也工作了!不需要你操心了!”何队说。
没想到何队这么顺口的一句话,勾起了季二环那根伤心的弦,季二环有点臃肿的漂亮脸上泪水,成串的泪珠流下来:“何书记啊,我的情况和你们所有人的情况不一样,你们盼着孩子长大,就有好日子过啦!可我是孩子大了,希望也全灭了!现在我马上就成孤寡老人,无依无靠了!”
“这…!你也不要太伤心难过吗?不是还有大队,还有季队长和我们这些人在吗?有什么困难事,只要在我们职权范围内,我们会帮你解决的!”何队也想不到季二环会这么容易动感情,见她泪如雨下,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真倒是一下子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劝慰开导她。
这季二环毕竟不是一般的农家妇女,很知趣,立即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来,擦了擦眼睛,满面愁容的脸上瞬间又浮现了淡淡的笑意,说:“何书记,真是个大好人哪!你的那句话,让人听了好温暖!让我好感动!”
“大队是咱社员的大队,社员群众有困难,大队理应解决吗!”何队见她不流泪了,脸上也露出笑容了,肚皮内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踏实些。
“哎呀,这是谁呀?怨不得我老远,从外面就看见我家屋顶上红光闪耀呢!何书记今天终于大驾光临我们家了,欢迎啊,何书记!”李芍萍挑着二只空筐进了院子,边放担子边大声的说着。然后洗了脸,迈着轻快的脚步,笑盈盈的走进门。那灿烂的笑容真似盛开的桃花,粉艳迷人。
“芍萍,你是欢迎我来啊,还是想要轰我走啊?”何队也呵呵笑着说。
“请都请不来你,怎么还能轰你啊?”芍萍走到桌前,拎着水瓶为何队加了点开水,又从烟盒里抽个根烟递给何队,“烟快点上,何书记!”
“你也坐下来休息会,中午不要太忙乎,都是大队几个家里人,你们也不需要太在意,随便弄几个菜就好!”何队偷眼看了下芍萍,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情急中蹦出了这么几句话。
“那能随便呢?你能来我家几趟,我们就是使出浑身解数还觉不行呢?只是我们手艺有限,饭菜不一定合你们口味,怕你们不满意!”芍萍看了一眼季二环说。
“芍萍啊,你先陪着何书记聊着,锅上炖着鸡,我这过去看看锅下的火,马上就过来!何书记你喝水!”季二环站起身,也看了眼芍萍说。
“妈,我去吧!”芍萍也想站起身来,季二环伸手按了一下芍萍的肩头,芍萍重新坐下,笑了笑说:“何书记,你女儿长得可真是漂亮,我活了三十多年,还从见过有她这么俊秀的姑娘!还那么的有本事,一个人养了二十多头猪,还不耽误下田挣工分,要不亲眼看到,任谁也不会相信!”
“是啊,我女儿是还好啦,但也没有达到象你说得那样的程度!是养了二十多头猪!”何队很少从女人嘴里听到别人这样夸自己的女儿,心情顿时高兴起来,精神也高涨起来,但面上还是照例要客套谦虚几句。
“那么优秀的姑娘,谁要是娶了她,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福了,性格还温善,说话和声细语的,见了就让人疼爱!”芍萍也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她像是把着了何队的脉搏,看透了何队心思似的,话题不离何梅。
“是啊,谁能把何梅娶回家,那他可真是捡个大便宜!”何队笑着说。
“何书记,我这人喜欢说真话,我说了,你也不要怪我多嘴!你女儿以后找婆家,可比一般的姑娘要难心的多!你可要比一般人家的父亲更要多操份心!为啥这样说呢?…”芍萍水灵的大眼睛看了眼何队,见何队二眼眨也不眨的也看着自己,小心的继续说:“一般漂亮,有本事的女孩子,眼光自然就高,在一般人看来,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男人,却入不了她的眼!”
“是这个理!也的确有这么回事!”何队看着芍萍,赞同的点着头。
“而她自己相中的对象,在别人看来,又往往是一无是处,远远配不上她!特别是的她父母,反应就更强烈,通情达理的,设置障碍出面阻止!如果碰上粗暴的父母,那情况就更糟,各种利诱威逼胁迫手段都频繁使用!”芍萍又瞅了一眼何队,见何队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又换了口气说:“在雁北,有句话大家都知道,叫做‘歪稻多谷,歪人多福’!歪稻多谷好理解,插歪长斜的那株苗,可能因为阳光与通风好而稻穗饱满多粒。歪人多福,想理解就比较难。其实歪人并不歪,只是一般人包括父母看不中,觉得配不上那女人而已。歪人,既然被女人相中,自然就有他独到过人之处,只能说他不按常规方式思维,常常是开拓性、创造性的思维,与一般人的想法截然不同,但这样人一旦有机遇,很容易成功!”
“你分析有道理,确实很有见地!仔细想想确实就是这么回事!”何队马上想到了秦奋,这小子确实机敏过人,有个合适机遇,一定大有作为。
“人这一辈子很短暂,而且岁月如梭。女人要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很容易,但是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是比上天还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他才甘心情愿的和你同甘共苦,相守一生!何书记,你见多识广,很开明,又那么疼爱她!凭何梅的那股机灵聪慧劲,她一定能找个她中意、她喜欢,而且真正喜欢她的小伙子,到时候你不要对小伙子太计较、太严苛,宽容点、大度点支持何梅,祝福何梅!”芍萍二眼迷茫的望着院外的天空,说的那么真诚、恳切,不是说何梅的事而是她自己似的。
“这…,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何梅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何队本来已经坚定了的信念被芍萍的一席话又给搅乱了。她说的不说是句句在理,但听起来,又难以驳斥,仿佛她亲身历练,体味过选择对象的磨难。
“何书记,啥叫幸福?你有你的看法,何梅也有她的理解!我们好多人都曲解了幸福的真正含意,对生活感到满足,对生活有巨大乐趣的那种持续的愉快心情,就叫幸福。其实女人和谁结婚都一样生活,只是心里如意的地方多不多而已!傍一个权倾朝野的,找一个天天上班的,寻一个下田做活的,嫁一个品行不端的,还不都是吃饭穿衣生孩子,有啥本质上的区别?如果她的心理欲望得到满足了,苦也是快乐,也是幸福!她不满意,放在蜜罐里也觉不到甜,那就不幸福!”芍萍微笑着看着何队说。
“哎呀,烦死人!”季队长风风火火的大步走进来,进门就抱怨:“多亏回去了趟,早上猪没顾上喂,绳索被猪咬断了,把屋里拱得底朝上,小孩捡得麦子也吃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