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岁月
如果说人生是一张成绩单,那么何牛二到现在的成绩单上已经填满了各种各样劣迹:小时候就是个坏小孩,在学校里就有偷盗同学钱物的记录,是出了名坏学生。初二下学期时,又因为翻越墙壁,偷窥女同学洗澡,被雁北中学勒令退学。回到生产队后,一直处于一种习惯性作案的状态之中,邻家有什么好东西被他相中了,能编个法就去骗,骗不来的就乘人不备去偷,至于顺手偷盗生产队的粮食,那更是司空见惯。
说起来,牛二还真有点‘苦大仇深’。他的曾祖父是雁北一带有名的大地主,家有良田千顷,宅有妻妾三个,算得上富甲一方的财主。牛二的爹是偏房三太太生的独生子,十七岁时家里送他到县国立一中去念书。可牛二的爹不长进,三年下来书没读几本,吃喝嫖赌则学得样样精通,有段时间,还把陪读的家僮赶回了家,自己搬进了县城最有名的妓院同庆楼,与一个有名的妓女过起了二人生活。家僮回来不敢禀报老爷,先跑去告知了三姨太。三姨太为何家生了个儿子传了后,在老爷面前自然备受宠爱,家里所有人都让他三分。三姨太在老爷面前也不敢如实相告,只说牛二爹在县城有个特别要好的同学,他们特别投脾气,已经搬到他那里去住,天天在一块吃喝玩乐,乐不思蜀,不想来家了!老爷看着三姨太半天没说话,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倒是三姨太嗲声嗲气的劝慰老爷说:“他爸,只要孩子正干,吃喝嫖赌能花几个鸟钱!”
三年书读下来,牛二爹的学问不见长,却领着牛二的奶挺个肚子回了家门,这边人还没安顿好,那边追债的也上了门。原来,牛二爹在县城不仅嫖妓,而且还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在县城实在呆不下去了,才跑回家。老爷没办法只好变卖田产,给牛二爹还清了赌债。
老爷去世后,家道日渐没落,到了牛二爹当家理财后,更是变本加厉,象只赌红了眼的疯狗,不思正业,天天围着着赌场转。那个从妓院赎身出来的女人,也就是牛二奶奶,白天劝晚上劝,牛二爹即不认错,更不改错。看看牛二爹也没有戒赌重振家业的希望,再加上也耐不住孤独和清贫的生活,在一个风大夜黑的晚上,牛二爹又去集上赌场时,牛二奶奶将家中剩下的值钱物件,能带走的打个包全带上,抛下六岁的牛二爸,留下三百块银元和一封信,远走他乡了。当牛二的爹终於良心发现,决定好好做人的时候,他家产已全无,和穷光蛋已经差不了多了。
牛二爸十七岁那年,由于家里交不起租,被顶租当了‘壮丁’,也是牛二爸的运气好,在后方训练折腾五个月,到前线一枪没放、一天仗没打,部队起义投诚了,这样牛二爸又顺理成章
的成了人民解放军战士。解放后牛二爸退伍,分配到赣州农业机械厂当工人,又从当地妓院遣散的妓女中,挑了个眉清目秀的做了媳妇成了家,如果牛二爸能够老老实实守本分,牛二的命也许不会那么苦!可偏偏牛二爸不是个本分人,牛二爸喜欢喝酒,喜欢到嗜酒如命的程度。为了弄俩酒钱,牛二爸用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一招,将工厂里的铜芯电线、铜管偷出来卖废铜换钱买酒,结果被人发现举报到厂政治处。厂政治处派人一调查,问题出来了,牛二爸的爹不仅是雁北有名的恶霸地主,而且牛二爸在部队起义投诚前,受训的那期间还参加了国民党,是个正儿八经的国民党员。
这才叫‘拔出萝卜带出泥’,新帐老帐一齐算,厂党委开会研究决定将牛二爸遣返原籍。牛二爸回到雁北时,牛二的爹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谓的家,也就是还剩五间空宅基地,好在牛二爸可塑性大,什么样的福能享,同样什么的罪也能受。牛二爸就在老宅基地上搭了二间茅草棚,一家人也就算安顿下来了。牛二的妈,那个江西女人生育能力超强,像母鸡下蛋一样一口气生了六个,牛二男孩子中排行第二。牛二上面一个哥二个姐,下面一个弟一个妹。大哥大姐在牛二妈死的前二年江西来人被领走了,来人说那是他们的骨血,不能流落到何家做人家的儿子。说到牛二妈的死,那既惨烈也有点闹剧的色彩,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牛二妈死在大饥荒的六零年,不过牛二妈不是没东西吃饿死的,而是吃得太多活活被撑死的,死的不是一口而是一家三口。
六零年那会,吃的东西很少,社员们每天端着盆到大队食堂打来能照见人影的稀饭,喝完了,碗里只有几粒米,基本上就是水。到青黄不接时,大队食堂也揭不开锅了。大队七百多号人的食堂,只有六多斤米下锅。拼命往锅里灌水,说是稀饭,社员领回的只是青水汤。这时一些老弱病残者先被饿死了,牛二爸毕竟在外面混了些年头,算不上‘踏遍青山’,也称得上见多识广。在大家喜形于色,奔走相告,无限感谢伟大领袖和党中央‘办大队食堂’的英明决策的晚上,溜到大队养殖场偷了条瘦猪,背回家补了刀撒把盐,埋在床下的土堆里,由于家里的锅被大队没收了,饿急了扒出来生吃二口,虽然埋在地下的腐烂猪肉十分难吃,但总比饿死强!那时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吃饱肚子。
那个愿望,还真让牛二爸轻而易举的实现了。那天,牛二爸端着盆到大队食堂打饭,看着社员们个个脸面浮肿,面黄肌瘦,而大队何书记等人则精神饱满,全不像饿过肚子的样子,他也就多了份心眼,悄悄躲了起来,看看他们饭后到底干些什么名堂。果然,大队何书记喝了二碗稠稀饭之后,一个人钻进办公室,从床板里底下掏出块圆状的豆饼,用刀削了块,甜甜蜜蜜地啃起来,让躲在窗外偷看的牛二爸口水淋了满地。
牛二爸就是牛二爸,脑子没转就有对策了,你何书记有权能拿,我没权拿不到但我有能耐会偷!挨到下半夜,牛二爸手里提着根三尺长的枣木棍摸进了大队办公室,直奔床里边去。何书记是眼睁睁的看着牛二爸进的屋,又亲眼看见牛二爸拿走了整块豆饼,半声也没吭,只装做酣睡的样子。何书记也不傻,自己和牛二爸没深仇大恨,他是奔着那块豆饼来的,不是来要自己命的!如果让牛二爸发现自己看见他了,那根枣木棍就是为自己准备的,难保他不动杀机,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反正今后的日子还长,收拾他机会多,躲过此时再说。只到牛二爸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何书记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摸摸床板,也是湿了一大片,原来不知啥时自己的小便也尿了出来。第二天一大早,何书记通知紧急集合民兵,去抓牛二的爸。民兵们扛着没有装子弹的枪整装待发,何书记终于想明白,突然改变主意,咱共产党人,干任何事,要师出有名。扣他个反对‘三面红旗’、****的帽子抓起来,不是不可以!万一他说出偷豆饼的事,还会牵涉到自己?岂不要给自己‘模范书记’泼脏水!
牛二爸兴奋的跑回家,高兴的心里打颤,找出刀削了块啃起来,那个香啊,五脏六腹,连大腿上的汗毛孔,都舒畅无比。坐在那没品出味就爵完了,手又不自觉的拿起刀子,想想不能,长年饿肚子,这东西要是吃多了再喝点水,会要人命的!牛二爸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犯难的事来了,这饼放哪呢?琢磨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好,最后乘着家里人没醒,牛二爸把那块豆饼塞在厨房的房笆上,一般人轻易找不到的地方。
上午,当牛二爸去上工去了,牛二的二姐领着牛二到西洼地找吃的去了,家里只剩下牛二妈和弟弟妹妹。牛二妈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嗅觉特别的好,她也是‘馋猫鼻子尖’,一进厨房就嗅出了淡淡的甘香,没费劲就找到了那块豆饼。她也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抱着啃了口,简直就是珍味佳肴!那里还舍得松手,就这样,她和在家的一对儿女,你一口我一口,再喝口水,简直就是活神仙,硬把那块豆饼啃了大半个。等到中午牛二爸收工回来,母子三人已气息奄奄,当天夜里相继过世。说来牛二爸也是不走运,刚挺过大饥荒,没混饱肚子二天,后来又得了场大病,不治身亡,就撒手西去到阴间找他的老婆和那对儿女去了。
牛二爸不幸去世没给来牛二带来好运气,就在牛二爸刚过世的那年秋天,他乘着下半夜人们熟睡的功夫,溜到雁东生产队的稻场上装了满满一口袋稻,背上准备逃走时,被老季头发现了。老季头也是因为年初时,养了几年的一只五斤重老母鸡没舍得吃,被牛二偷去炖吃了,心里早就窝着一肚子火,这次牛二偏偏倒霉,又栽在老季头的手里,老季头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老季头招呼了队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把牛二吊在一棵枣树上,柳条、棍棒任意鞭苔抽打,老季头家的扁担都打断了,几个人累得精疲力竭。大队何书记也是记着那年一块豆饼的恨,故意姗姗来迟,他到时才叫人把牛二从树上松下来,让何队领着人把牛二架了回去,就是这顿打,牛二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跛着脚走路半年多。
牛二个儿挺高,外形黑而瘦,浓眉大眼,人长得倒是不丑,但多年的偷偷摸摸生活,形成了缩头缩尾的气质,他身上缺少一种正气,以致於做任何事都好像见不得人似的。他和庆功二人自幼一起长大,除了相识相知外,平时见面不过是礼貌性的寒暄,主要是庆功爸管得紧,不准庆功和牛二来往,现在庆功成家了,爸也死了,自然无拘无束象鸟飞出笼子。牛二之所以和庆功套近乎,除了秀枝是生产队的记帐员外,牛二还有个说不出口的理由,就是想通过庆功接近秀枝,多看她二眼多和她说二句话。从秀枝嫁到雁北和庆功结婚,牛二第一眼看见秀枝起,牛二就暗恋上秀枝了。用牛二自己的话说,看见漂亮的女人,男人情感总是最难把握的。在牛二的眼中,秀枝简直就是仙女下凡,秀枝要模样有模样,要形态有形态,该突的地方都突了,该凹的部位都凹了,皮肤细腻,她笑起来带点女人的矜持,带点诱惑;她眼神春色荡漾,勾人魂魄,能读得出明媚和风情。特别是秀枝那淡雅成熟的气质,更让牛二神魂颠倒,如痴如醉,甚至到了见到秀枝就心旷神怡,见不到她就菜饭不香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