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肚子上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个大口子,又掉进了盐水里,漂浮了三天三夜。每一分每一秒盐水都在伤口上使劲的闹腾,疼得想醒醒不过来,想睡又睡不着,好痛苦啊!
金小银童鞋混沌的意识中,深深感觉自己是到了十八层地狱。小时候生那场大病,外婆说她几乎差点就没了,那时候每天发高烧,烧到身上每处都疼,金小银以为那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没想到……她的人生还会遇到这么一场地狱灾难,可比小时候那场大病疼多了。
她自然不知道,之所以她会疼,是因为有人在缝合她小腹上的伤口,替她上药,换药。这些不过只是一夜的事,不过金小银的朦胧的意识里,疼痛持续的时间貌似被拉长了而已。
天色渐亮,第一缕阳光轻柔的泻入。破旧窗棂上,晨风吹散半张残破的蛛网。老旧的观音石像前,凌乱破损的青石地面上,天青色长衫的男子斜斜抬头,目光投向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凝视许久。
一只夜莺从风鸢花瓣中飞起,转而停在窗框上,婉转一唱,便轻拍双翅远去了。
男子收回双眸,将手上的银针掠过青砖上半截红烛的火焰,上下烧遍,取回在针袋背面的绒毛上细细擦拭过,轻插入针袋,系了袋口。两指解开束袖的布带,宽大的袖口散落下来,男子垂眸,顺手将针袋送回袖中。
起身来,出了斜吊着半扇残门的破庙,径直绕过庙外的枯井,由一条幽暗的小巷穿出,便是市集了。男子也不走远,只在巷子口的摊贩那里买了两个热馒头,包了便返入小巷去了。尽管只是短暂的停留,却没有逃过巷子对面茶馆二楼,一双深黑如墨的细眸。
茶馆的小二端来新沏的碧螺春,小心翼翼的放到临窗的客人面前的茶桌上,毕恭毕敬的倒了一杯,斜眼偷瞄了这位客人一眼,见他一直看着窗外那座破庙,也不便多说什么,躬身退了下去。
茶桌下,黑袖缓缓抬起,半掩着在袖下的手,玉琢般的修美。两指捻起紫砂矮杯,悠然送到杏色的唇边,茶香氤氲,清淡的白雾绕在银黑的面具,润泽了一双墨色的深眸。紫砂杯沿于唇间稍稍停留,便极轻柔的离开。直到那双深眸循着小巷子里那人,绕过枯井,进到破庙里去,紫砂茶杯才落回桌面。
一刻之后,小二再上楼来为窗边的客人沏茶,那位客人已经不见了,桌上安静的躺着一锭白银。
同一时间,金小银睡在破庙的青石板上,又冷又乏,浑身僵硬。忽然之间,一阵热腾腾的馒头香气扑鼻而来,咕咕叫的肚子,终于将她从地狱的噩梦中解救出来。
睁开眼,感觉好像几个世纪没有见过阳光,眼睛刺痛。她偏头,抬起酸痛的手臂挡住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慢慢移开手,入眼的是一尊高大的观音石像,已经长满了青苔。石像两边是帆布幌子,都破了,又旧又脏,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石像前的供桌上,除了灰尘和蟑螂蜘蛛的尸体外,还有一只老鼠,嗖地蹿过,吓得金小银睡意全无,彻底的清醒过来。
偏头,环顾四周,残垣断壁,惨不忍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躺在这么个脏乱的破庙,金小银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被活埋前,那个该死的男人捅了她一刀,拿了她的银子。伸手进里面的衣带,还好两块青玉和那串玳瑁还在……感谢上帝,要是没有了这玳瑁串子,她会生不如死的说。
金小银长舒一口气,偏头,头顶上一个纸包,里面躺着两只白白酥酥软软的大馒头,还冒着热气,好饿好饿有木有!她翻身要爬起来,一动,小腹就牵着疼,疼得她呲牙大叫一声。低头看下去,她上身的衣衫半开着,肚子上缠着一圈绷带,还有血渍渗出来。对了,她是挨了那死男人一刀的么!
想起来了,那男人给了她一刀之后,又喂了一颗什么东西到她嘴里。那之后她的意识就开始模模糊糊,但是她还是听见两个貌似是士兵的人说,死人不能作活祭,不能扔进陪葬坑,必须碎尸。又有一个人说,他有两百两银子在衣袋里,请他们留他的妻子一个全尸,扔进林外的池塘。半夜时务必将他也掘起来,取走银子,然后将他的尸身也扔进池塘,也算是与妻子合葬。这么个感人的故事,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金小银都能感动得哭出来。这个死男人,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死在水里比死在土里好?
那之后,她感觉自己像头小猪一样,被人拖了一段距离,然后不知道谁踹了她一脚,她就滚进了某个水塘里。
金小银在水里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心跳和呼吸,但意识却还在。她盘算着大概过了半个世纪,就在她思考自己的尸体是不是让鱼吃光了时候,有人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推到岸边,抱到了这个破庙里。当然这些她不可能知道,除了疼,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刚醒来的时候,疼得还轻了些。这下一动,伤口又猛地疼了起来,疼得她满头大汗,动也动不了。仰头看了看一手之遥的馒头,想吃吃不到,又疼得反胃,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剧烈的疼痛之下,金小银的意识渐渐模糊,眼中的馒头由两个便四个,四个变八个,最后成了一团混沌的白影……
金小银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产生幻觉,见到最想见的人。所以她可以肯定,眼前出现的这个外婆,肯定是她的幻想。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想外婆了,真的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