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圆滚滚胖嘟嘟,粉雕玉琢一样的可爱小丫头一枚。头上梳着左右两个羊角小辫,红丝线扎了,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大眼睛水汪汪圆润润,闪着天真无邪的光。
这天,小金小银特别的高兴,手舞足蹈的蹦出高大的房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乐颠颠的拍了拍,转身看向兽头朱门后的少年,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子瑜哥哥,快走呀。”
朱门内,少年一袭淡色水蓝绲边绒丝长衫,洗得有些旧。腰上束了一根天青软绉馔玉纹扣的系带,缝补的痕迹巧妙的被掩盖在了内侧。带下斜系了一串晶莹剔透的莲珠水玉吊饰,紫红的流苏安静的垂在身侧。温文儒雅的气质含而不露,彰而不显。
少年迈出门来,垂首摘下吊饰,随手收进衣袋。一行一动,一举一止,竟然都是那么的得体,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就“君子如玉,温恭谦和”这样的诗句来的。金小银那时候个子很小,这个少年虽然也才十岁的样子,但在她仰望的眼神里,是那么的高大,可以为她挡住太阳和风雨。
金小银见少年出了门,急忙乐不可支的跑转回去,极自然的握住他的大手,在自己的小脑袋前面摇来摇去,仰头嘻嘻笑,眉眼完成月牙儿,“真的可以去看娘亲吗?不骗小今吗?”
少年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温厚的大手拂上她的头,平和的柔目,蕴着清澈的笑意,“自然是真的,不骗小今。”
他的声线也如他人一般,温润如玉,精致而淡雅,有如缓乐,轻而均匀。大手握紧金小银的小手,沿着宽大的宫道一路前行。辰时的阳光自东方洒下,暖暖的铺就在前,少年走一步,金小银要跟上两三步,但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融洽,那么的自然。
那一日,那个陌生的儿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开心,就好像全世界的糖果都装进了口袋。她的小小世界,有意义的只有糖果和子瑜哥哥。但是以后,她就有娘亲了。自她出生,娘亲一直都在生病,从来没来她见过一面。也不知道娘亲喜不喜欢糖果呢?每次她哭喊着要娘的时候,子瑜哥哥就拿漂亮的糖果哄她开心。昨日,她从糖果盒子里挑了一颗最漂亮的,用彩色的画纸小心的包裹好,装在了口袋里,娘亲吃了漂亮的糖果,一定也会很开心。
一旁握着金小银的手,默然行走的少年,眉间却锁了些许的愁容,十岁的少年,还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什么是死亡。幼时父母双亡的他,也未曾真的懂过死亡。
该恨么……该忘么……他只记得,那是种很痛的感觉,他不想身边唯一的亲近之人,也感受到那种切肤之痛。那时的他,以为可以不顾一切的保护她,到天长地久。
长路两旁,许多衣了素衣的人,来来往往,却不敢大声喧哗。金小银的笑声却如银铃般清脆响亮,入宫吊丧的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说她是不懂规矩的野种,有娘生没娘养,应该申令撤了她公主的封号,逐出宫门,贬为庶民。
少年默默听着这些议论,犀利的目光冷箭一般,一道一道的射向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大臣们竟被一个十岁少年的目光摄住,压低了声音,各自散开了。
金小银并不知道为了保护她,身边这个少年做了多少不该他这个年岁的孩子做的事,她以为只要她开心,子瑜哥哥就会开心。此刻的她,笑得红脸嘟嘟,踩着子瑜哥哥的影子,玩笑欢闹。
到了吊唁的南宫宫门门外,小丫头忽然顿住了脚步。门内排满了人,从外院到内堂,好多人都跪在地上哭,哭得好伤心。这样的气氛对一个四岁的孩童来说,似乎过于压抑了些。少年随着她停下来,侧身看向她不安的小脸,握着她小手的大手,更紧一分。
“小今。”他轻唤她。
金小银歪着头,仰脸看向他,“娘亲家里好多人。”
少年俯下身子,另一只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正,温柔的擦掉红润脸颊上的一点泥土,声线依旧和煦,“娘亲累了,在休息。小今进去后,不能说话,也不能调皮。看看娘亲睡觉就出来,好不好?”
子瑜哥哥的话,金小银一向是听的。小丫头乖乖的点了点头。抬眸,蓄了泪的大眼睛闪闪的望着少年,粉嫩嫩的小唇嘟起,踮脚在少年的脸颊上亲亲啄了一口,歪着脑袋,眨眨大眼睛,青嫩的童声小小的不安,“子瑜哥哥,小今可以这样亲娘亲吗……就一下……”
少年和煦的双眸中,一丝落寞掩过,眼角依旧带着柔和的笑,声线却微微发涩,大手握紧她的小手,“不可以。”
金小银鼓起腮帮子,小肩垂下,头也慢慢低下,“可是……可是……”说着说着,珍珠般的眼泪颗颗落下,碎在方石铺就的宫道上。
少年抬袖逝去她脸颊上的泪,手指探入她的衣袋,将里面的糖粒拈出,握在手心,“这个,我替小今放在娘亲的床头,娘亲醒来了就知道是小今送的糖果了。”
金小银点点头,“子瑜哥哥,等娘亲醒了,我可以再来看娘亲吗?”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站起身来,拉起她的小手,垂眸,眼角仍旧带着柔和的笑意,“走吧……”
在梦里看着那个两个被世界遗忘的身影越走越远,金小银的心揪得好痛。梦醒的时候,眼角还蓄着眼泪,天色蒙蒙亮,睡意却一点没有了。翻身坐起来,擦擦眼角,左右看看,房里没有人。昨夜,没有一个人回来……
金小银跳下床来,穿好衣服,端起桌上的镜子一看,脸上的痘痘貌似有点消退的痕迹,最近也不闹肚子了,身子感觉清爽了许多,脑子却慢慢开始回忆起一些旧事。比如昨夜那个梦,那么真实……但梦毕竟是梦,醒来之后,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子瑜哥哥,和没见过面就死去了的娘亲。
金小银行到水盆边,掬起一捧水洗了脸,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梳个头,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呢,散着步过去,还可以顺道吃个早餐,打听打听哪个地方适合开银楼。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