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跃耸了耸肩,道:“我见过的资本家多了去了,也不全是这样的。大阚总,小阚总,呵呵!有意思。”
康如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时候倪小云进来了,说道:“康警官,沈博士,我们大阚总请你们过去一下。”
眼前的这间办公室与倪小云的那间全然不同,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各式高档家具,落地玻璃窗外是城市上空的蓝天和白云。沈跃可以想象得到,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或许会时常站在那一扇落地玻璃窗前俯瞰这座城市。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叫阚望,四十多岁的年纪。沈跃看过他的资料,眼前的这个人和照片上的模样差不多,平头、浓眉,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从骨子里面透出一种高傲与严厉。阚望坐在气派的老板椅上,他的身后是一整排书柜,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给这个充满着富贵奢靡的房间增添了一些儒雅气息。
每个人生活、工作的地方都会带有极其浓厚的个人风格,看着眼前这个宽敞、明亮,奢华中又透出一种令人愉悦的简洁房间,沈跃的心里也禁不住暗暗赞赏。
见康如心和沈跃进来了,阚望并未起身,只是对倪小云说了句“你出去吧”,随即指了指宽大的办公桌前面,说道:“二位,请坐。”
沈跃却看了康如心一眼,对他说道:“康警官,你去楼下等我吧。我想和这位大阚总单独谈谈。”
康如心怔了一下,不过她忽然想到自己是在协助这个人调查此案,心里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还是即刻离开了。阚望抬起头来看着沈跃,眼神里面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他看到沈跃走到了落地玻璃窗前,正弯着腰在看着大楼的下面。
“你在看什么?”阚望皱了皱眉,问道。沈跃转身朝他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我有些恐高。想必大阚总不会像我一样吧?”阚望离开了办公桌,到沈跃身旁,看了外边一眼,问道:“听说你并不是警察,只是个什么专家?”沈跃没有回答他,再次弯腰看下面,说道:“你和我果然不一样。我想,你一定经常站在这个地方,或许这地方更能够让你感受到对权力、财富追求的快意。”
阚望冷冷地说道:“我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不需要再刻意去追求。”
沈跃摇头道:“不,在这栋大楼里面,真正拥有这一切的是你父亲。
即使是你父亲现在走了,这里的一切也不一定全部都属于你。”阚望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刚才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沈跃朝他摆手道:“倪助理应该跟你说过我的身份,而且还有康警官与我同行,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来意。大阚总,听说你父亲的保险柜是你提议打开的,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那么着急打开它?你希望,或者是担心里面会有什么东西?是这样吗?”
阚望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说道:“警方不也很想知道那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吗?”
沈跃笑道:“嗯,非常不错的解释。其实我刚才问的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对警方来讲,只不过是想找到你父亲车祸死亡的真相,而对大阚总和小阚总而言,那里面有没有你父亲指定公司未来接班人的文件才是最重要的。大阚总,我说得对吗?”
阚望嘴唇紧闭,双拳紧捏,过了一小会儿后才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这是我们四通集团内部的事情,与警方无关,更与你这个什么专家没有任何关系!”
沈跃忽然笑了,说道:“大阚总,你用不着生气。你说得对,这些事情确实与警方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为了你父亲的车祸案而来,难道你不想尽快找到你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没等阚望回答,沈跃用双眼紧盯着他,又道:“告诉我,保险柜里面除了你们公司的机密文件和国外银行的户头,还有什么?”
阚望道:“除了那些,别的什么都没有了。”沈跃依然在紧盯着他,道:“你在撒谎。”阚望不说话。
沈跃耸了耸肩,说道:“当儿子的为父亲保险柜里面的东西保密,或许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里面的东西涉及父亲难以启齿的隐私,要么是你这个当儿子的另有隐情。当然,我更希望是前者。”
阚望终于说话了,带着愤怒:“你怀疑我与我父亲的车祸案有关系?
岂有此理!”沈跃摆手道:“我不是警察,我不会随便去怀疑任何人,但是我需要所有关于你父亲车祸案的线索。仅此而已。”阚望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希望你和警方都能够对这件事情保密。”沈跃微笑着说道:“我只能替我自己向你保证。”阚望再次犹豫了一小会儿,叹息着说道:“我们在父亲的保险柜里面发现了一本病历。一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我父亲在十年前就患有抑郁症,很严重的抑郁症。”
沈跃一下子就明白了。在大多数国人心里,任何心理性疾病都意味着是精神病。精神病这个名词对任何一个人来讲都是贬义词,甚至还带有一定的侮辱性。作为儿子,维护死去父亲的名誉是一种必须,也是一种孝道。
更重要的是,沈跃发现他没有再撒谎。沈跃点了点头,道:“我理解你的顾虑。我需要那份病历,你可以提供给我吗?”阚望摇头道:“对不起,不可以,因为我们已经把它烧掉了。”沈跃愣了一下,唯有苦笑。他不再询问,因为他知道阚望一定不会告诉他更多的事情。阚四通已经死去,作为他的儿子,阚望必定希望将这一切彻底尘封起来,包括给阚四通看病的医生的名字。
沈跃朝门口处走去,忽然听到阚望在问:“沈博士,你是怎么知道我刚才在撒谎的?”
他没有回头,道:“因为你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摸了一下鼻子。”办公室的门外传来沈跃离去的脚步声,阚望疑惑地说道:“鼻子?我摸了吗?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人?”走出四通集团的大楼,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城市的天空下明晃耀眼的阳光,行人依然如织,来去匆匆。沈跃转身仰头,朝大楼上边看去,刺目的光线让他的双目疼痛了一下。他有一种感觉:此时,身处29楼那间宽大明亮办公室的阚望很可能正在俯视着这座城市。康如心朝沈跃跑了过来,问道:“沈博士,有发现没有?”沈跃朝她笑着说道:“收获很大,而且我知道阚四通去分河的原因了。”康如心惊喜地说道:“是吗?太好了!沈博士,你可以把你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我吗?”沈跃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到吃饭的时间了,我们去吃西餐怎么样?”康如心看着他:“你请客?”沈跃笑道:“当然。今天我们的收获不小,值得庆贺一下。”很显然,康如心吃西餐的次数不多,与优雅自如的沈跃相比略显笨拙。
康如心切下一块牛排,喂进嘴里,说道:“说实话,我不大喜欢吃西餐。”沈跃笑道:“习惯了就好,什么都要尝试。你是警察,更应该熟悉各种人群的不同生活方式。当然,现在我们只是来这里吃饭而已。”康如心的脸红了一下,说道:“其实我蛮宅的,平时很少在外边吃饭,朋友也不多。”沈跃心想:也许是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的“宅”,还因为她的漂亮。
他叹息着说道:“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对了,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中西方警察在破案的方式上似乎并不一样,我们国家的警察习惯于首先锁定嫌疑人的范围,然后展开调查;美国警察善于使用排除法,在排除了各种可能后,最终锁定作案者。其实都是殊途同归,方式不同而已。”
康如心想了想,道:“嗯。好像还真是这样。对了沈博士,你说阚四通患有抑郁症,抑郁症和他去分河有什么关系?”
沈跃道:“今天我最大的收获是得知了阚四通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而且病程长达十年之久。阚望不希望把他父亲患有抑郁症的事情扩大,所以我们只谈案情。康警官,你知道抑郁症是怎么回事吗?”
康如心道:“我只知道现在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不少,自杀率也很高。”
沈跃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脸上一副十分享受美味的表情。他说道:“在我们常人的世界里,美食、美女、金钱、权力、家庭、亲情等等都是美好的事物,这一切美好的东西让我们感受到幸福、快乐、满足。可是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讲,他的整个世界就如同炼狱一般,他们体验不到阳光的温暖,感受到的却是阳光的灼热;金钱、权力、家庭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内心焦虑的沉重负担,也是他们内心痛苦的源泉。生活在他们那样的世界里,死亡也就成了一些人唯一的解脱。”
康如心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阚四通也是这样?”沈跃道:“抑郁症是一种精神性疾病,那是一种我们常人无法感知的世界。”他看着玻璃窗对面那栋高高耸立的大楼,说道:“在我们常人的眼里,这栋大楼就是财富的象征,作为这栋楼的主人,阚四通似乎已经拥有了我们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一切,可是人们却很少去思考这样一些问题:阚四通是如何一点一滴积累起如此巨大的财富的?这其中经历过多少酸甜苦辣?如今的四通集团真的有那么强大?要知道,一个人拥有的东西越多,责任也就越大,承受的各种压力也是我们常人很难理解和感受得到的。”
康如心放下刀叉,感叹着说道:“听你这样一讲,我才发现自己活得很快乐。”
沈跃笑道:“恭喜你,这说明你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对于我们每一个精神状态处于正常的人来讲,就更应该去理解抑郁症患者的痛苦。抑郁症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它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日轻夜重。白天的时候他们和常人一样,可是到了晚上就会进入到焦虑状态,而且这种焦虑、痛苦会慢慢发酵,午夜之后他们的焦虑和痛苦还会逐渐升级。每当夜幕降临,他们的灵魂就好像一点一点被拉进炼狱,经历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痛苦,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阳光洒满大地,他们才可以慢慢得到解脱……”
康如心沉浸在沈跃所描述的可怕场景里,差点窒息。不过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沈博士,你的意思是,阚四通是在经历了一整夜疾病的折磨与痛苦之后才去分河的?”沈跃点头道:“很有可能是这样。也许那天晚上阚四通的抑郁症发作得非常厉害,或者是在连续经历了数夜的极度痛苦之后,他试图去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放松的地方。而且阚四通患有抑郁症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有别的任何人知道,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是在早上离开省城,连他的家人和秘书都不知道他去向的原因了。”
康如心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阚四通的车是早上8点15分上的高速公路,从他家里到高速路口需要半个小时,早餐、起床洗漱也大概要花费半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阚四通那天早上大约应该是在7点到7点15分之间起床的,这与你说的抑郁症的表现特征大致符合。”沈跃点头,心里在赞赏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的心细。他说道:“还有一点,抑郁症患者选择自杀的时间也大多是在早上6点到7点之间,因为他们在经历了彻夜的如炼狱般的痛苦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彻底地解脱。由此看来,阚四通的成功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我看过四通集团的相关资料,10年前阚四通进入房地产业,5年前涉足汽车制造,也就是说,在这10年里面,阚四通一边在快速扩张着自己的产业,同时每天晚上还在忍受着抑郁症的折磨。或许上天是公平的,不管这场车祸是人为策划还是偶然发生的,这场车祸终于让他得到了解脱。”
康如心苦笑着说道:“按你这样说,阚四通岂不是还应该感谢那位凶手了?”
沈跃耸了耸肩,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辩证的、相对的,不是吗?当然,这并不能成为我们不去寻找事情真相的理由。”
康如心点头,说道:“从那个保险柜的事情来看,阚家两兄弟的关系似乎并不是那么融洽,这其中……”
沈跃朝她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感觉没错。不过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去调查,阚家两兄弟的关系或许是这团乱麻中的一段,也可能与阚四通的车祸案并没有关系。我们还是从这团乱麻的线头开始吧。”康如心问道:“我们去分河?”沈跃看着她,道:“我需要一张分河的地图,还有县志。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