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洛子烟把宋榆雁稍稍打扮了下,宋青芜拿起天演就要走。
“去哪?”印溱屮问。
宋青芜头也不回地道:“去见她爹。”
宋榆雁身体一僵……
“我、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身体好了,先回牢房……免得……加刑……”干巴巴地一笑,对于宋阎,宋榆雁是说不出的恐惧与敬畏,还有一点点失望。
“小雁。”沐帘走了过来,她轻轻揉了揉宋榆雁的脑袋,“君上毕竟还是你的亲生父亲,去见他一面吧,说不定五年的囚禁还有缓和的机会。”
洛子烟也走了过来,道:“而且一个时辰前霜枟公主和秦倾军师进宫来了,看样子多半是为了你而来。半个时辰前祖祖也不远万里从两仪城赶来,他们都是为了替你求情。小雁,算算时间,霜枟公主怀孕也有几个月了,现在正值孕期最危险的时候。祖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最近又感染上风寒更是辛苦。他们能为了你做到此步,你自己又何尝能够放弃?”
宋榆雁沉默在原地,表情纠结。
她又何尝不想去见宋阎?只是,以宋阎的铁面无私,她走这一趟一定是徒劳无功的,何必给他徒增麻烦?况且她没有任何理由就从牢房中跑出来了……
宋青芜知晓她心中所想,开口道:“这是圣旨。”
宋榆雁看向他,不太明白。
“君上早在洛老先生进宫之时就下了口谕,让青芜把小雁带过去见他。”何子瑕走了进来,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他言简意赅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宋榆雁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洛子烟嘿嘿一笑,说了一句“那不就得了”后就把宋榆雁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宋阎的书房。
守门侍卫见到众人,行了礼后就进去通报,没有多久就走出来道:“君上唤各位进去。”
“我就不进去了。”沐帘摆摆手,把阿芜调皮故意伸出的手塞了回去,“对外我还是青芜的侧妃,洛老等人见到我可能会不高兴。”
宋榆雁被洛子烟拉着,头昏脑涨的,完完全全忽视了沐帘的话。
印溱屮也道:“我也不进去了。有什么情况喊一声即可。”
宋青芜想了想,与何子瑕交接了眼神,点头同意。
何子瑕微笑着目送宋青芜、宋榆雁以及洛子烟走进书房。
夏日炎炎,夜晚也闷热无比,但宋阎的书房内却凉爽可人。由宋青芜带路,宋榆雁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不明白宋阎为何召见自己。
穿过几扇奢华精美的屏风,众人到达了目的地。宋阎坐在正中间,其余的人则是按身份高低依次坐在他的两侧。
三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齐齐扭头看来。
宋阎的右侧,依次坐着洛南、宋枟竹与秦倾,左侧依次坐着洛枫、莫以山、莫以白和白幽。
三人行了礼,宋阎面不改色让他们起身。
洛枫看到洛子烟,惊讶站了起来,洛子烟对他笑了笑,喊了一声“父亲”。
莫以山似乎白了一些,莫以白似乎黑了一些,但二人模样没有太大变化。白幽眉宇间满是幸福之色,愈发地美丽了。宋枟竹面容愈发娇美可人,肚子很明显地鼓出来一大块,秦倾依旧是一副眼里只有宋枟竹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和孩子,随着孩子的长大,秦倾眉宇间曾有有狠辣也散去不少,整个人不似从前那般冷,但还是穿着一身红衣,依旧是绝代风华的。
洛南比起九年前苍老了不少,但他还是宋榆雁熟悉的模样。细细地观察许久未见的几人,宋榆雁心中的忐忑缓解了些。
确认宋榆雁并无大碍,宋枟竹首先站了起来,给宋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径直离开,秦倾急忙跟上,随即洛南、洛枫、洛子烟、莫以山和莫以白都了然地跟着出去了。
宋青芜站在宋榆雁稍微偏后一点的地方,脸色僵硬,喜怒不知。
“青芜,你也出去吧。”宋阎对他道。
宋青芜挣扎地捏了捏拳头,转身离开。
如此,书房内便只剩下宋阎与宋榆雁二人了。
也不知宋阎是否有意与宋榆雁单独谈话,书房内清空后,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坐着,沉默着,看着宋榆雁。
宋榆雁埋着头,硬着头皮迎上宋阎的视线,害怕与不安将她包围,咬着唇,丝毫没有注意到宋阎因紧张而用力攥紧的拳头。
“还想坐牢吗?”宋阎思索片刻,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宋榆雁身子一抖,脸色苍白,犹豫却诚实地摇头。
“孤给你一个选择。”宋阎道。
宋榆雁抬头看向他。
“三日前,木国派出十万军队,灏城沦陷。”宋阎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锁。
“什么?”听到这话,宋榆雁顾不得害怕了,惊讶至极。灏城是宋国最南方的城市,亦是边界城市之一。因为直面木国,灏城一直是很重要的军事基地,城中几乎没有百姓居住,仅有十几万驻守军人。
竟沦陷了?
“枟竹现在是两个人,容不得她上战场,所以青芜会作为此次出战元帅,何子瑕作为军师,君儿身体好了后也会一同上战场。”宋阎细细道来,或许连他自己有没有发现和宋榆雁讲话时,对常人的威压消了不少。
“君上要我怎么做……”宋榆雁脸色略微凝重。
“孤要你一同出战,戴罪立功。”宋阎眸色灼灼,其实尽是对她的信任。
宋榆雁对上这眼神,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她很想,但她是罪人,宋阎给她开这么一个后门,真的是他自己愿意而不是因为有宋枟竹等人的旁敲侧击吗?况且她真的这么做了,宋阎真的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吗?
“作为孤的女儿,为国为民是你的职责。”宋阎一直盯着宋榆雁长长卷卷的睫毛看,等了许久,无声无息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喑哑,终于是说出了口。
“可……”宋榆雁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就想要说出自己的疑惑了,但是……
孤的女儿……
孤的女儿……
她猛地抬头,对上宋阎的视线,惊觉,这眼神,火热的,隐忍的,她只见过宋阎冰冷与沉稳的眸,不曾见过这般的。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宋阎也完完全全抛弃了“面子”,他站起身来,身材高大挺拔,向宋榆雁走来。
“这次的军事作战,孤拖了五天。孤早就知道木国进攻,这次是孤第一次违背了作为国君的责任,选择先处理你的案子,这样才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你从牢中解救出来。”宋阎说完这话,已经站定在了宋榆雁的面前。
“孤遵守法度,对妻子孩子都依旧自称‘孤’,都和最亲近的人都有一点隔阂,是因为当一个好国君是孤终身奋斗的目标。”他低头看着宋榆雁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红了,润润的,他没有抬手去擦。
“而你,是孤这辈子甘愿违背一次法度的存在。”
宋榆雁愣愣地仰头。
宋阎很高,遮住了她几乎所有的光亮,但他的眸子有着泪花,反射出些许光亮,神情温柔,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宠爱自己的宋封,但又不太一样,宋榆雁能够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柔。
“孤也很想狠下心来,可是有个傻女人天天在孤怀里哭。茹儿怀上你的时候,比第一胎痛苦,但我们一家人都感到幸福无比,因为孤有女儿了,茹儿有女儿了,君儿有妹妹了,茹儿给你取了小名,叫‘润润’。因为她觉得她会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温润如玉,很傻吧?但孤就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润润、润润,孤就快要有一个女孩了,孤的掌上明珠,叫做润润。”
宋榆雁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
润润……
她原来有小名,还是娘亲给取得,而且还是爹爹很喜欢的。
“你出生之时,孤都还没有抱过你便得到你夭折的消息,这一直是孤心中的痛。如今你回来了,活着回来了,很漂亮,很优秀,孤很开心。”宋阎微微偏头,掩去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泪,终于是下定决心要摸摸她的头了。
宋榆雁只感觉头顶有一道温柔至极的力道,散发出一股至亲血缘的暖流,让她哭得更厉害了。
“孤以前和你娘亲讨论过,你会长成什么样,茹儿说我们已经生了一个像孤的儿子了,就应该再生一个像她的女儿。孤还否定了她的想法,觉得这种事不是想想就可以实现的。现在孤知道了,孤错了,你真的很像你娘亲,气质、性格、品行,孤很满意。”
掌心被柔软的发挠痒了,连带着心也痒痒的,宋阎低叹一声,用力把她抱在怀中。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宋阎的声音闷闷的,试探着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润润,雁儿,你能理解孤吗?能原谅孤吗?”
良久,宋榆雁把满是眼泪的脸抬起,对着他,红色的眸子满满的,都是满足。
“没关系,爹爹。”
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辈子哭过三次。
一次是茹儿嫁他之日。
一次是君儿出生之日。
一次是润润夭折之日。
这一次,润润喊他爹了,他第四次哭了。
爹爹……
爹爹……
多好听啊……他期盼了十六年,润润终于是活着,甜甜地,美美地,喊他一声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