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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疑心

一辆青幔油壁车,从西城门出来,时缓时疾,脖铃映着马蹄声,在荒野上一路零落。行了半日,最后停在苏江边。

浅浅地开了穴,矮矮地起了一座新坟。韩升在坟前烧纸钱,烟火气熏得他眼泪不自禁便流了下来。

“石羊主子,顺着这条江,就能回楚国了。你离家也有段时日了,我在这,就权当送你吧。”他说到此忽然一笑,“您若是还惦着这里,不想走,站在这顺着江水望一望,也同回家了一样。”

江面上的凉风袭来,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纸钱的灰屑随风扬起来,沾落在他的衣袖上,他轻轻地掸落,叹息一声:“您还有什么可惦记着的,大将军已经记不得您了。”

江水滔滔,却如泣如诉,他放眼望了望,忽然就似是心灰意冷了般,“他想不起来你了,咱们都是一样,是草芥,虫蚁一样的命。”

夜幕四垂,大将军府四处都已经上了灯,陆靖勋没有同太子去给获罪的僚属们送行,只独自坐在廊下吃酒,原还有徐恒陪着,只是徐恒明面上虽不敢问,眼神间却总像是揣摩,他看着心烦,早早地寻了因由撵他回家去了。

就这样独饮至夜深,竟倚着廊柱便睡了。偏此刻韩升外出未归,几个下人均不敢上前劝慰,更别说唤醒了他回房,一时都没了主意,只得沿着阶下站着。

谁知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忽然就梦见了她。白日里的情形像是风雷电掣般地闯入了雨夜,迫于他的眼前。她在宫门前抱紧他,那样的执着和倔强,却又那样的沉默,如同垂死之人最后萌生的希翼一般。

她的眼睛越发亮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明澈,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几乎是被这梦里的目光惊醒,许久才缓过神来。转过脸一瞧,廊外的地砖都已经湿了,映着灯影,一块一块的亮斑。树叶飒飒作响,在雨点不轻不重的敲打下微微晃动着。

是下雨了,这雨声,如何就像是泪一般,簌簌不止。

“大将军。”韩升在这边小声唤了一声。

他转过脸,半晌才问:“几更了。”

“回大将军,已是二更天了。大将军回房歇着吧。”韩升道。

他哪里还有睡意,一时又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只是望着廊外的雨夜不说话。

韩升道:“小人是方才回府,白日里说的那事,小人均已办妥了,几个下人也都按例赏钱打发了。”

他并没听进这话,只是“白日里”三个字如针刺般扎进心里,皱着眉问道:“白日里的什么事。”

“石羊氏。”韩升说着见他神色似是想起来了,继续道,“小人已拉出城外远远地埋了,再无人知道。”

他默默地“嗯”了一声。

“大将军,回房中歇了吧。”韩升道。

可他却吩咐下人:“再去开一坛酒来。”又问韩升,“我记得你不喜冷酒。”

韩升茫然地应了一句:“将军垂问,不敢讲究。”

“别拘着了,那几个有酒量的,以后都不与我在一处了,你来陪着我吃几两。”他说着,又吩咐下人,“去依着你们韩总管平日里的火候烫了酒来,酒自然也要好酒,就开了大王赏的楚酒。”

“诺。”那人忙应着去了。

韩升这边怔怔地听完,从这话里已听出了事来,看来那些被元崇怀所参之人,今日已经发落了。他与这些将领也算是相熟相知,心中不免酸涩。

半晌才向陆靖勋躬身谢恩,又道:“来日方长,大将军需放宽心。”

他听此言却笑了,韩升待要宽解,却只说了“将军”二字,再找不到一句话。

他招招手,“来,与我同坐。”

韩升坐了,片刻后下人烫了酒上来,又布了酿鹅肥鲊等酒馔。这对韩升来说是何等的殊荣,可心里却总隐隐不安,只是无语闷坐。

忽听大将军道:“明日,他们就该上路了。最远的要到彰苔。”

韩升一惊,抬起头道:“大王他……如何狠心至此。”

二人话方到此,忽有侍卫来报,“魏将军求见。”

“快叫他进来。”陆靖勋说。

魏辽进来,倒似没有异色,往桌案上一瞧:“大将军背着我同韩总管吃起体己酒来,也不等我。”

陆靖勋笑道:“你倒要我请,你来我这里几时不是跟进自己家一样。”

韩升忙吩咐下人去取了酒碗来,又命再切二斤熟牛肉,在桌案旁另添了张椅。对魏辽道:“想着将军还未吃晚饭,早已按着将军的喜好备下了。”

“如今还叫我将军,寒碜我呢,我如今还不如你了。以后倒要称你大人呢。”魏辽朝椅上坐了说道。

“将军这是折杀小人了。”韩升道,又冲陆靖勋行了一礼,“小人先退下了。”

“嗯。”陆靖勋摆摆手,问魏辽:“你这是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午后便放了出来,我先回家去了。打发老小先回老家,跟着我没的受罪。幸而当初在地下埋了些,不然也被那起黑心贼搜罗了去。”魏辽道。

“若有不够的,你只管开口。”陆靖勋道。

“将军小瞧我了。”魏辽道,“我如今也没什么抱怨的,只是细想想,当年在疆场效死命,鬼门关上走了几回的人,到头来竟是这样,谁能想到,怎么跟个笑话似的。”魏辽说着“嗐”了一声,“也罢,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乐得逍遥自在。”

陆靖勋道:“虽是这么说,你也收敛些,那些个喜好也暂放一放。”

“如今我家财散尽,还有什么赌。说句越上的话,我在军中可比大将军的年月还长,拼着这条命换来的溅了血的家当,赌尽了我也不心疼。偏是这样,我却心疼,还不如喂了狗去!我死也瞑目了!”魏辽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陆靖勋不语,只陪他对饮。

下人端了熟牛肉上来,用大盘装着,置于桌上。

魏辽抓起来便吃,满满的恼火及心酸合着这肉一齐往下吞咽,陆靖勋看着,转过脸去,望着廊外的雨水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辽给他斟上酒道:“我知道大将军忧虑,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没什么仗可打了,大王这身子怕是也没几日了,他是担心允冲小儿镇不住咱们。偏元老贼剑锋矛头只对着咱们,正和了他的心意。我魏辽不糊涂,有钱时赌钱,难不成没钱时拿命去赌,我的命可不像他元家的那么贱,我倒是要给他,我怕他那拿得起笔拿不起刀的手还接不住!”

陆靖勋从他手中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依旧继续听他说。

“今日我刚放出来,在路上就碰上允冲小儿了,他说要去给那几个送行,还备了酒,要我与他同去。”魏辽说着冷笑起来,“他备的酒可不和魏爷爷的口。平素行猎就不是爷爷的对手,如今都该散了,倒叫我去看那个悲景,爷还就不随他的心愿!他还知道那些都是九死一生,为大梁效死命之人。倘若他果真不舍,将来等他继了位,都从苦海里救出来,我魏辽为今日这些大逆之言,甘愿献上这颗脑袋!”

陆靖勋看他这情形,知道他心中郁愤已极,加之烈酒上头,满口已经没了忌讳,幸而一旁并无他人,便也不劝,任凭他发泄,只道:“原该不去,他今日亦要我同去,我寻了因由推却了,我若去了,反对他们不利。”

“正是这话,到时没的又被老贼说是结党营私,那可好了,又合了大王的心,干脆统统来个杀无赦,岂不更干净!他们现在是杀人寻不着理,刀子慢慢的往爷爷的胸口上凑,先废为庶人,再杀不迟。那几个流放的城旦的,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魏辽话到此处,忽觉不祥,便收了口,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魏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当徐恒在这里,竟不在。难不成他随着太子去送行了不成?”

“先前在这里,我叫他回去了。”陆靖勋道。

“我看他也是没脸去送!他也没脸再见大将军,现在元老贼越发拉拢他了,给了个京辅都尉的职不说,先前强撂下老脸不认的外孙女现在也认了,徐恒越发成了他家的孙女婿了!”魏辽不平道。

陆靖勋沉默片刻,问道:“怎么生这等闲气?”

“哪里是闲气,我心里不痛快。”魏辽道,“大将军,我魏辽押的注太大太显眼,被他元崇怀捏了凭证我不抱怨。可那几位弟兄,人家自己城外的宅子地,是人家自己把命栓在裤腰上拼来的,和他元老贼什么鸟相干!他又参个鸟!兄弟们当年大半夜的夺城厮杀时,他老贼怕是在被窝里正和谁做勾当呢!这阵子跳出来人模狗样了!这还倒罢了,爷以后也不再提这个,只是那老贼如何知道的这般详尽,人家哪时哪地押注了哪一处的房产,地契,输赢了几个子儿他竟都知道!这分明是出了内贼了!”

陆靖勋忽抬脸看他,还未说话,只听魏辽继续道:“当年浴血厮杀,何等齐心的兄弟,到了富贵乡,就变了脸黑了心。”

“你这是说谁,”陆靖勋问道,“你该不是……”

“我就是说他,我就是疑心他!”魏辽喝骂道,“黄口小儿,我们这些个犯了赌禁的我们认了,可不赌的也多,为何只他升了,比他强的一抓一把,却都没好处!明日走的那几个怕是性命都难保,他倒要有喜事了,越发连娘子都得了!”

“你别恼的自乱了方寸,”陆靖勋道,“徐恒自十六岁便跟了我,至今有八年了,他断不是这样的人。你说他得好处,我看却是元崇怀想要从中离间罢了。此刻没旁人,你是吃多了酒乱说倒没什么,等明日酒醒了,你见了他说话可要仔细。好好的先乱猜疑,反倒随了姓元的心意。”

这魏辽算是在军中有些资历的,比陆靖勋年长,少时便跟了陆绍东征西讨,后来陆绍亡故,便在其子陆靖勋帐下听令,性子粗鲁耿直,到不拿大跟陆靖勋摆资历,听调领命从未有过怨言,今晚这样情形着实少见,陆靖勋不好多劝,只为徐恒洗清猜疑,便由着他去骂不平,自己只闷坐着陪他吃酒。

今日魏辽酒量不佳,一坛子尚未饮尽,便似要昏昏欲睡,骂声也逐渐平息了。只剩一副颓然,一手搭在桌上,朦朦胧胧念叨一些人的名字。细听起来,竟都是当年战死疆场的兄弟。

“大将军。”魏辽模模糊糊地叫他一声。

“嗯。”

魏辽断断续续地念叨:“当年赵昱死时,我最痛心。嘉陵关最后一役,他偏死在那里。我就笑他是个没福的,先前那么多恶战他不死,偏最后死了。可现在想来,他倒是死得好,死在外面,那忠心倒是热的。回来了,反倒寒透了。”

雨下得越发大了,偶然被风吹进来,打在脸上,异常的清冷。

魏辽渐渐没了言语,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韩升远远瞅见这光景,便带着几个下人过来将魏辽抬进已经安置好的客房中。

陆靖勋忽然唤他:“韩升。”

“小人在。”韩升道。

“我前些年在槟州置了一个园子并几处房产,你明日派一个妥当的人去给槟州刺史周昌传话,叫他想法子暗暗地卖了。那钱也不必回来走账,散给如今这几个犯事的家小,如今一家家被抄的一文不剩,好歹给他们养老。”

“诺。”韩升忙躬身应道。沉默片刻抬起头来,见他又不说话了,只是自己喝闷酒,便小心劝慰道:“大将军也歇了吧。”

他默默地说了一句,“你们去吧,我自己坐一坐。”

“诺。”韩升只得带着下人退下。

他便继续喝那剩下的半坛子酒,雨夜清冷,酒也是冷的,真的快叫人寒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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