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四,阴。
颍州府衙捕房。
陆笑空仔细阅读捕快们昨日记的口供。
“看出什么端倪吗?”上官问。
“暂时看不出!”陆笑空叹了口气。
他接着说:“杀人案从动机上说,主要有这么几大类:情杀、财杀、仇杀。在我看过的卷宗里,情杀超过一半;财杀有二到三成,因沉迷赌博而引发的命案又占了财杀案的一大部分;仇杀其实只占比一成。而除了这三大类,剩下的一成多,则难以归类。这难以归类的案件中,其中一类案子,我称之为遇杀。”
“遇杀?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上官道。
“凶手和死者没有爱恨情仇,也不为谋财,命案之所以发生,只是因为他们偶遇。”陆笑空说,“有一个案子,是个掏粪工杀了一个**。起因是两人路上偶遇,**嫌粪丑,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还骂道:‘掏粪男子,舔粪去吧!’掏粪工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他顿时暴怒。他一直认为粪虽然臭,可自己赚的是干净钱,而**赚的是脏钱。如今自己没惹事,她却来羞辱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冲上去,一把就掐死了对方。这个案子没有目击者,之所以快就勘破,完全是因为粪真的很臭!”
整个捕房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你们别笑,这是真事。”陆笑空道。
上官一叶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道:“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事,但实在是憋不住啊!”说完,他又忍俊不禁。
待大家止住了笑,陆笑空才继续说:“情杀和仇杀最容易破,无论是爱恨情仇,那都是相互很熟悉的人。财杀相对难破一些,但谋财的人绝不会只作案一次的,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有一些人,平日里没有个好的营生,却突然出手阔绰起来,不能不令人生疑。还有一些凶手,谋财之前会进行反复的踩盘,这也会留下痕迹。
而遇杀,原因千奇百怪,经常连嫌疑对象都没有。很多悬案都属于这一类。
具体到眼前的魏肯相命案,我今天仔细看了口供,没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目前只能排除情杀、财杀。他深居简出,家庭和睦,也没人看到过他有什么不伦之事,所以不太可能是情杀;他家的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值钱的东西都没丢,不像是财杀。剩下只有仇杀和遇杀两种。是否有仇杀的可能,要等通天太保那边的消息,至少要几天才有结果。要是遇杀的话,则只能靠我们自己搜集证据了。”
“希望今天派出去的三组兄弟能有收获!”上官道。
他话音刚落,鸽使就进来报告:“来消息了!”说着,递上纸条。
陆笑空打开纸条,消息是第二组从五十里铺传来的,上面说他们在快到五十里铺的官道西边找到了一块沾血的抹布,从抹布上的印痕可看出擦的是剑一类的利器。
“太好了!”陆笑空喊道,“着第二组,到五十里铺街上裁缝店内查一下,案发后,都有些什么人来买过衣服?凶手的血衣很可能就是进五十里铺前扔掉的,这么冷的天,扔了外套,怕死够呛!”
“一点也没错!”上官道。
又过了三刻钟,第二组传来消息:五十里铺里有一家裁缝店叫“海男之家”,专做男装,老板是从海南岛来的。前天,他店里来了个身高近八尺的人,买了件现成的大衣。
“哎!”陆笑空感慨道。
“怎么了,陆公子?”上官问道。
陆笑空说:“飞鸽传书,信息量有限!我想具体了解买衣服的细节。”
“这好办!”上官说,“我现在就飞鸽传书,着第二组派一人骑快马赶回来。五十里铺,顾名思义,离颍州城五十里地,一个时辰就能到。”
一个时辰后,蔡猛干就飞奔回府。这厮骑术精湛,今天派他加入第二组还真是对了。
“据老板讲,当天店里来了个人,一进门就问有没有现成的大衣。”蔡猛干说,“那人身长近八尺,很面生,说官话,但明显不是颍州本地口音,也不是洛阳口音。老板说那口音听起来像是从黄河以北的。”
“那人进裁缝店的时候身上穿着外套吧?”陆笑空问。
“没错,这么冷的天,不穿外套,老板肯定印象深刻。”蔡猛干说,“我们专门问了老板,这人穿了件深青色的大衣。”
“大衣上也没有血迹?”上官反问。
“正是!”蔡猛干说,“要有血迹的话,老板也会看到的。老板对此人印象比较深刻,怎么回事呢?无巧不成书。常言道,量体裁衣。所以裁缝店一般没有现成的衣服。巧的是,先前五十里铺有个人年前就在店里订做了件大衣,那人身长八尺三寸(1.83米)。衣服做好后,却一直没人来取。老板曾主动去找过这个客人,但没找着,别人也不懂他去了哪。谁承想,年后居然有人来买成品大衣。老板不知有多高兴!
他仔细看了眼前这人,还是忍不住说:‘这位大兄弟,你真是身材魁梧,不过,我这里这件衣服,你穿着还是长了点!’老板说着伸出三根手指,意即衣服比此人还要长出大约三指的宽度。
‘不是……’那人道,‘那正好!’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长点好!’”
“长点好?”上官道,“这人怎么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吧,难道他认为自己还能长高不成。”
“总捕头说得没错!”蔡猛干道,“那厮三十来岁,正值壮年。”
“这厮衣服上没有血迹;买的衣服长了,还说好,很明显就是帮别人买衣服嘛!”陆笑空道,“而真正需要这件衣服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官道,“而且凶手身高约莫八尺三寸,明显比死者魏肯相高,与陆公子先前根据伤口而得出的推断吻合。”
“总捕头真是神机妙算!”蔡猛干说,“‘海南之家’老板还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问我们:‘知道武林五大公害是什么吗?’”
“黄赌毒?”陆笑空道。
“对!”蔡猛干答道。
“那还有两样呢?”上官问。
蔡猛干笑着说:“还有两样,一个是吹嘘生殖能力;另外一个,你们估计想不到。”
“我说你这混蛋卖什么关子呢!”上官骂道。
蔡猛干扮了个鬼脸,说:“还有一个,就是虚报身高!”
“老板这话有点意思!”上官道。
“不过这是大实话!”陆笑空道,“虚报身高,屡见不鲜!很多人老是吹嘘自己身高多少,有一人遇害了,仵作一量,缩水了不少。
我多年来阅读各种卷宗,统计后发现,中原成年男子平均身高六尺八寸(1.68米),齐鲁成年男子平均身高平均七尺两寸(1.72米)。我们日常判断,一个成年男子,身材五尺(1.5米),可称之为五短身材;六尺五寸以下的,矮;六尺六寸到七尺五寸的,中等;七尺六寸到八尺二寸的,较高;八尺三寸以上的,高。
刚听蔡兄弟的一番话,‘海南之家’老板想对那人印象不深刻都难!”
“只是凶手和这买衣服的壮汉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会不会就是同伙?”上官问。
“应该就是同伙。”陆笑空道,“否则不太可能找一个黄河以北口音的人帮自己买衣服。不过,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问题又来了?”蔡猛干说,“难道是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别打岔!”上官道。
“凶手到了五十里铺后,到底是就停在那里?还是继续走,而要是继续走,到底是往南还是往北呢?”
“我从五十里铺回来前,其他兄弟已按照陆公子的指示,从‘海南之家’不断往外围排查。”蔡猛干说。
“但愿能再查出些什么来。”陆笑空道。
话音刚落,又有信鸽飞回来,是第一组和第三组传来信息。第一组在三十里铺排查了半天,记了不少口供,没发现特别的线索。第三组在死者魏肯相家找到一些信件,但没从信件中看出什么异常。
“叫他们都回来吧,记得一定要把信件带回来!”陆笑空对鸽使说。
鸽使得了命令发消息去了。
不多久,鸽使又进来了,原来是第二组又发来消息。有村民在五十里铺往北的官道东边田间隐蔽处发现了一件扔掉的大衣,大衣腹部位置有血迹。
“真是天助我也!”上官一叶感慨道。
“没错!”陆笑空说,“凶手在三十里铺杀了人后无声无息地走了。我们忙活几天总算找到一点物证了。官道是靠右走的,擦凶刀的抹布扔在西边,而血衣扔在东边,这么说凶手极可能到了五十里铺后又向北折返。一个人身长近八尺,另一个身长八尺多,只要这两人走得近些,总不能不让人留下点印象。看来我们下一步的重点是从五十里往北沿官道寻找目击者,一路找到颍州府城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