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我看到了树顶上的旅馆,300万只火烈鸟在翩翩起舞,凯伦的故居,我恍若梦境般穿行。马赛马拉,狂野非洲的宁静时分。纳瓦莎湖。晨间给了我昭示。晨雾遮断了翅膀,这让我们飞翔得更用力。抬头致意,为新的一天。这失序、混乱,都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就像命运给了凯伦非洲。
失去带来的所得
还记得看完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后,我告诉你,我梦想能在树上住一晚。你不知从哪里弄张吊床。晚上11点半,我们来到楼下街心公园,做贼一样,你把吊床给我拴在两棵槐树之间。“你睡哪里?”你变戏法一样,拿出充气睡袋。这该是个多浪漫的夜晚啊。可是,吊床太差,我总是从上面掉下来,三分钟都坚持不了。
我们想回家。可楼门,12点就上锁了。
今天,我终于住到了“树顶”。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建在树上的旅馆。楼的正中,坐落在EkebergiaCapensis树上,其他的地方都是在高高的木桩上。木制小楼,楼面贴的都是树皮。
1932年,英国沃克夫妇在动物常去的水塘边建它时,是为了在树上观察野生动物。那时,它默默无闻。20年后,英国伊丽莎白公主和新婚丈夫环球旅行。5天肯尼亚之行,肯尼亚送给其宗主国公主的礼物就是这树顶小屋。2月5日,伊丽莎白上树。这天夜里,她患严重肺癌的父亲乔治六世去世。2月6日,伊丽莎白从“树上”下来,就成了英国女王。一夜之间,她从公主变成女王。是的,一夜之间,很多东西都会改变。
我患严重肺癌的父亲奇迹般病愈了。我从树顶下来,还是我。鸟儿飞临黄昏的水塘。猴子把脑袋探进湖里喝水。野猪吃起草来呜呜响。夜幕降临。大象过来舔盐。犀牛望月。
野生动物园,一切纯真。
Treetop的宣传语是:Likethefirsttime,everytime.怎么样,你也喜欢吧?进“树顶”前后,我被安排在OUTSPAN酒店休息。我望着不远处黛色的肯尼亚山,和孔雀一起吃早餐。
曾经,我和你总去百鸟园。在那里,游人可以骑鸵鸟。我怕自己太重,压坏它。我更喜欢看到的是它们在无边的荒野,自由地奔跑。
我们都喜欢火烈鸟的英语发音:佛拉明勾。那么明朗、亮丽。
关于它的色彩,我们没交流过。你一定和我一样,认为火烈鸟是火红的吧?不,是粉色的。
除了头,它们全身粉红。它们飞起来时,两个翅膀上有红色的花斑。它们走路的样子最有意思了:急急的,像是去赴约。它们几个一起走路的样子,就像是竞走比赛。它们也围成一圈跳舞。美极了!
纳库鲁湖,这火烈鸟的故乡,有350万只火烈鸟,数目惊人。我最开始还以为是粉色的云围绕着蓝色的湖。我真是迷惑了。云影,怎么会是彩色的?突然,有什么从那粉红色中飞起来。粉红色的翅膀。天呀,原来这就是火烈鸟。我意识到这点时,心里狂跳,和那个春天,在丁香树下见你一样。
有辆车陷进泥地里了。我的司机莫里斯,没跟我说一声,私自学雷锋,帮他们。刚开始,那对儿白人男女不动,只有莫里斯在大雨里忙。后来男人下来了。后来女人也下来了。我也下来了,用我刚买的非洲小木铲子帮他们挖泥。
上天给了我好馈赠。落日红霞中,数万只火烈鸟振翅起舞,湖水倒映这一切,奇美如幻。
如果我的行程不被他们的意外耽误,我无幸看到这一切。他们是加拿大人,女人在这里工作,男人奔赴千万里来看他的爱人。会有那么一天吗?你来非洲看我?
莫里斯说,这几年暴雨,火烈鸟的家都被冲毁了,妈妈们产下的蛋,都被大雨冲走。但是来年,她们还是会回到这里产卵,孵化。“你看到这些小小的火烈鸟,”莫里斯激动地说:“它们可是这几年来,第一批诞生的小生命。”
“我在非洲有一个农场,就在贡嘎山下。”
只这一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哪里吧?是的,我就在这贡嘎山下,凯伦的故居。
房间基本保持着原貌,客厅里那张精制的豹皮,是电影《走出非洲》的道具。凯伦把原件送给了丹麦国王。
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看这电影时的情景,开电视时,影片已演到这里:在烛光的照耀下,凯伦向丹尼斯敞开心扉。彼时,我们的房间,其实也点着蜡烛。但你已经进入影片,没有看我们的烛火。我看眼烛光中你英俊的脸,心想“有这样的你日日守候在我身边,我是死也甘愿的。”
没想到的是,几年后,当我站在这影片的外景地,凯伦生活了17年的地方时,我可能正在失去你。淡漠、生疏、遗忘,我们会不会像两颗星球,各入自己的轨道,再无交集,从此沉入宇宙深邃的寂寞?
我是现在回到你身边,还是将那安抚心灵的迷梦,变成寻求意义的旅程?他从狮子的攻击下救了她,他为她洗发。你也曾为我洗头发。我的发浓密,及腰。你说“好像洗黑毛衣”。“他竟然在旅途中带了留声机,三支步枪,一个月的给养,还有莫扎特。”
我想起莫扎特。之前我去他的故居时,听人讲,莫扎特穷时,煤都买不起。冬天太冷,他就和爱人在房间里跳舞取暖。分开爱情的,往往不是贫困,是别的什么。
凯伦和那飞行员两心相印,却时合时分。他们要的东西不一样。她要爱情的结局,婚姻,占有。而他更想要自由。
现实终止了他们间的纠缠。从蒙巴萨回内罗毕时,飞机失事了。在多少年的时光中,丹尼斯还出现在凯伦的梦中?已经永远无法知晓了。
我们知道的是,凯伦开始了别样的人生,顽强幸福的写作人生。在动了几次大手术后,在瘫痪中,在进食困难体重下降到35公斤的情况下,她仍然顽强地写着。1962年,在最爱的人辞世31年后,凯伦离开了。
书房里有很多大照片。
我看着凯伦包着头巾的青春的脸,我看着凯伦长满瘢痕色衰的脸。我不愿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我更不愿相信,在非洲耀眼的阳光下笑过哭过的凯伦早已不知烟消云散于何处。
这是芸芸众生的常态?这是我们欢笑泪水必然归之的虚无?不是,不是呵。凯伦让我们关注的是终结,作为一个整体的终结。关于生存的完整性,是凯伦全部的创作主题。是的,她更多地表达给我们的是这样的信息--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一定能感觉到:我的生活,这独特的东西,是多么的丰富与玄妙。
大院子里,繁茂花树下有咖啡座。一个英国女人泪流满面。我问需要帮助吗?她说不用。“我是失意,才来看凯伦的,但现在,我感受的是人生的美好。”
我恍若梦境般的穿行,也在今天突然明朗起来。
在我因东非高原的蓝天和白云而感到人生辽阔的今天,我突然想,我即使这么年轻就去世也没什么。我已有幸走过这蓝色星球的朝暮。在死前,我要说,我曾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现在,仍然爱。
而那些有幸绕过人生事故的人们,我愿意他们进入生活的更远处。快乐、美满。
我更希望人们能走出人生的事故,像凯伦一样。
在黄昏的非洲草原
这是面积1800平方公里的马赛马拉,位于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交界处,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园。
那么蓝的天,那么浓厚却洁白的云,这草原壮美异常。不管有怎样的郁闷,这辽阔都会把它们一扫而光。
美丽的羚羊,温柔、灵秀而沉静。头顶花冠的皇冠鸟悠闲举步。狒狒在香肠树上摘香肠样的果子。转角牛羚慢慢地走着。猎豹无声地跃起,箭一般冲向猎物……青山之上,飘起了彩色的热气球。它们慢悠悠地升上了高原的蓝天。草原上的雨说来就来。在急雨中,高大的黑象庄严地走着。迎着雨,迎着风,一步步,一步步,骄傲而从容。它走过了小路,走到那边的草原,消失在无尽的苍茫中。
云开雾散。在两条阴灰色的云中间,有一片彩色的天空。绿的、蓝的、紫的、粉的……我见过七色的彩虹,还没有见过这七色的天空。在这彩色的天空下,在太阳重新露出光芒前,原野上的草静静地顶着雨露,黄羽毛的织布鸟飞落在树枝像云一样的树上。
骄傲的狮子扭着屁股,根本不看围堵过来的游客。这时,你会明白,为什么它们是草原之王。我们人类,都不在它们的眼睛里。
每座山的后面,都有彩色的云,分不清哪边是落日。除非向后仔细看,才能分清。在最美的云霞后,太阳落下了,非洲大草原壮丽的白天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了一棵红树。和我梦到的一模一样。我的眼泪翻涌而出。
我长久地凝望着它。它其实不是红树,它只是沐浴在华丽无比的夕阳里。
那光芒,华美之极,和我的梦境,何其相似!它有如盖的树冠,却也亭亭玉立。我问导游莫里斯那树的英文名字,记在笔记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