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弯几绕,轿子在一处气派颇为恢弘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这地方四面都是宽阔的平坦之地,四周人踪又极为稀少,偶尔有一两个人从此经过,也是垂头塞耳,匆匆而去,仿似怕染上什么病毒似的,曹端和云东不敢过于靠近,门顶匾额上的字也看不清楚。不过,那门前石狮子旁边却有几名身杆笔挺的军士挺立在那里,仿似顽石铸就的一般,一丝也不动。曹端主仆二人见了这架势,只好远远地躲在一个转角处探头观望。
轿子刚刚停稳,那丫鬟便上前敲门,而轿中也同时走出一名身着墨绿色直帔的女子。由于相隔着实有些远,加上她是背对着二人的,二人除了看见她曼妙的体形之外,很难看清她“绝世”之处。不过,曹端看她行步之间“莲步半折小弓弓”,颇有一种华贵慵懒的气质,知道她乃是一双尖削玉笋,行动有些不便,不由想起杜牧之“纤纤玉笋裹轻云”的妙句,浮想联翩之下,不由有些痴了。
过了一会,一名手持拂尘的道姑出来开了门,将那女子主仆二人让了进去。曹端主仆二人见了那女子曼妙的身姿从眼前缓缓消失,不由有些遗憾。他们大感无趣之间,正欲掉头而去,却发现自己由于方才心神尽放在那女子身上,竟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了!二人想要在四面找个人来问问路,却苦于偌大地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二人正踌躇间,便见远远的一个老者正提着一个篮子晃悠悠地从另外一边街道走了过来。二人如逢旱时甘霖,不由大喜,连忙迎了上去。
那老者抬头看见有人向他走来,颤巍巍的步伐居然立时变得刚劲起来,一边走,一边还高声喝道:“亏了也!亏了也!亏便亏我也!亏了也!亏了也!亏便亏我也……”
曹端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吆喝的是什么玩意,那边那两名“石人”守阍居然顽石点头了,忽地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也不打话,拽起那老者便走。
那老者显然毫无准备,不由惊惶地喊道:“干什么抓我?你们要干什么?”
一名军士冷笑道:“少废话,跟我们去开封府衙门走一遭,到了自然就知道干什么抓你了!”
三人撕扯之间,那老者一个脚步不稳,跌倒在地上,手中的篮子“啪”的一声掉落,散落了一地的馓子。两名军士毫无住手之意,其中一名喝道:“快起来!”另外一名更是走过去,抡起一脚就朝那老者身上踹去。
不过,他的“神腿”才抬起来,就被一双大手摁住,生生将他这“很黄很城管”的一腿摁了回去。他低头一看,便见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男子一只手正按在他的大腿上。看见他望向自己,那青年男子朝他眨了眨眼睛,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那边,另外一名年纪更小一些童仆打扮的男子已经将那老者扶了起来。不用说,这二人自然便是曹端主仆了
那“神腿”军士见眼前这男子衣着华贵,加上方才那一抓的力量着实惊人,不由有些怀疑他的身份,要知道,这京城之地,随便在路上遇上一个人很可能就是三品四品的大官,不是什么人,他一个普通的军士都能惹得起的。于是,他正容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要阻拦我等干公务?”
曹端笑道:“公务?阁下又是谁?不知道执行的是何种公务啊?”
那军士见他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坏坏的笑,所问的却是一等一白痴的问题,不由狐疑更深,要知道,偌大一个京城,认不出他们的军服的,除了白痴就只能是少出府门的王公贵族了,从眼前此人形象言语中看起来,好像便是介于这第一种和第二种之间的,还是小心为上。一念及此,他忙答道:“小人乃是皇城司的军士,此人妖言惑众,扰乱治安,我们将其缉拿有何不妥吗?”
曹端哪里知道对方已经在怀疑他是不是白痴了,兀自暗忖:“原来是真是城管大人啊,怪不得行径如此‘亲切’,让我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他脸上笑容未变,道:“不知道这妖言惑众,扰乱治安又是从何说起?”
旁边那名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士这时走了过来,喝道:“我们皇城司的事情,是你一个升斗小民可以随便过问的吗?识相的自己滚开,不然连你们一起抓进牢里清醒清醒!”
旁边那名军士听他叫得鲁莽,连忙制止道:“伍长!”
曹端听得此人还是个末品的伍长,居然如此嚣张,不由暗笑。要知道,大宋朝向来抑兵,重文轻武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便是军中待遇最好的禁军马卒也不为人看得起,此人不过是步军中的一个小小伍长,竟然见人就习惯性地威胁说要抓进牢里清醒清醒,不由让人大叹他的性子。他笑着说道:“原来是伍长大人,失敬,失敬!却不知这位老人家所犯何事,可否告知一二?”
那伍长听得曹端对他连说“失敬”,还以为对方真对自己的“官身”颇有忌惮,虚荣心得到满足之下,脸色也和缓了一些。他昂起头说道:“这个老匹夫在瑶华宫前公然叫屈,显然是不怀好意,我等职责在身,岂能轻易放过?”
曹端听说此地便是瑶华宫,不由心下一沉。这瑶华宫乃是大宋自来后宫女子谪居之地,大抵相当于唐朝的感业寺,很多被废去职衔的女官都在此带发修行,当朝的前皇后孟氏被废之后,也在此修道。因此上,瑶华宫乃是一个政治上极度敏感的地带,怪不得不远处便是繁华街市,这里却冷冷清清。这老者方才那番叫唤,实在是过于别出心裁,倒真是难以逃脱为人叫屈的嫌疑了。
曹端转头看见那老者满脸都是惊惶之色,发髻凌乱,不由忽又一阵热血上冲,把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打退堂鼓的心思排出脑海。忽地,他福至心灵,笑道:“军爷既是执行公务,小人原也不该蒿恼,只是不知道方才这位老者怎么公然叫屈了,小人可是没有听见呢!”
老伍长道:“你耳背,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喊的是:‘亏了也!亏了也!亏便亏我也!’”
曹端继续笑容可掬地“循循诱导”:“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那军士已然反应了过来,正要阻拦那伍长,却被他一把甩开,道:“亏了也!亏了也!亏便亏我也!”
曹端夸张地笑道:“不会吧,方今圣上英明睿敏,怎么会‘亏了’谁去呢?你一定是搞错了吧?难道你认为这瑶华宫里这些人都是冤枉的不成?”
那伍长被曹端缠得有些丧失理智了,指着那老者怒道:“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曹端说道:“他说什么了?”
那伍长脱口说道:“亏——没有亏了也。”
曹端笑道:“对啊,既然没有亏,那又如何说得上是叫屈呢?想是两位军爷过于忠君,一心报国,导致出了一点幻觉吧!”
那伍长还待继续辩驳,却被那军士死死拉住,说道:“这位相公言之有理,是我等耳钝了!”说着,便拉着那伍长往回走去。
曹端见此,倒对这名军士刮目相看起来,暗想你比你的鲁莽上司有前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