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降临,禁中。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向前走着,不时摸摸怀中,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亮。在禁中,除了极个别的人,大家走路都是低头弯腰,碎步快行的,这人走路的姿势很容易就会让人看出破绽。
“站住!”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断喝,声音虽然轻柔,但听在这人的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那人一呆之下,果然老老实实地站住了。
“转过头来!”那轻柔的声音继续说道。那人很听话,颤巍巍地回过头来。
“哦,看来你还是认识洒家的,竟这般老实!”一个穿着内宦服饰的中年人笑着说道。他身材十分矮小,面白无须,眉宇舒展,说话间眉飞色舞,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是,您是内饰行首梁从政,梁大官!”那人眼睛不敢望向眼前这位矮瘦的内宦,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嘿嘿!”梁从政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干巴巴的笑意,空气便像是舒展开来一般,骤然轻松起来起来,“没有想到洒家一个服侍人的奴才你们这些皇城司的上差也认识,真是不胜荣幸啊!对了,你叫什么?”
那人略松一口气,陪笑着说道:“小人叫做李德,木子李,德高望重的德!”
“李德?”梁从政嘴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说道:“换班有一阵子时间了,你不径直出宫,却走这边做什么?”
李德额头上的冷汗立即就“刷”的流了下来,好在他反应很快,镇定地说道:“小人内急,方才到那边解了个手,耽搁了一会。”
梁从政听了,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他慢悠悠说道:“哦,解手?你解手为什么不去茅厕,反从窗户爬进人家的房间呢?”
“啊!”李德神色变了变,忽地眼中闪过厉色。在禁中行窃不管你是偷的皇帝的还是小黄门的,一旦被抓到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当场杖毙!眼前这人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行径,那就顾不得他是堂堂的内饰行首还是洗粪桶的小内宦,只有一举送他上西天了。在禁中杀人虽然危险,但总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万一行窃的事情被捅出去就是必死无疑了。
“你想杀我?”梁从政却似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这份戾气一般,依旧是笑吟吟地说道,只是这次,他眼中的笑意却包含了戏谑的成分,只是在夜色之中低着头的李德却没有看见。
只是这四个字,李德心下却一惊,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杀气霎那间土崩瓦解。他不是傻瓜,对方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意图却丝毫没有逃避的意思,这不正是对自己的警告吗?他一咬牙,猛地跪倒,嘴里哭喊道:“大官,救命啊!小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大发慈悲放小人一马吧,小人下辈子结草衔环,绝不敢忘!”一边哭,他还一边磕头。也许是从小练的是铁头功的缘故吧,他磕得又快又重,发出一阵“咚咚”之声。
梁从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作为一个常年服侍主子的奴才,有什么比别人跪在面前磕头求饶更令人愉悦的呢?他低下头去,一眼就看见了李德头上正顺着额头流下的血迹,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血,他觉得让一个人死去的最好方式就是喂他吃药,又省心又干净,多好啊!而血,太脏了!他捏了捏鼻子,强忍着恶心说道:“起来吧,把额头擦一擦!”
李德闻言大喜,梁从政既然让他起来,自然就是放过他了,一种重生的喜悦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疼痛,他连忙道声谢,爬起身来,把额头在衣襟上擦了一阵,这才止住了血。
“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拿’呢?我是说,那宝贝能借给洒家看一看吗?”梁从政依然笑着,彬彬有礼地说道。也许这就是当宦官的好处,几十年形成的习惯让他不论对谁说话都是这么彬彬有礼的,即使,眼前这个人前一刻还跪在他面前乞求他的原宥。
李德到了此刻早已追悔莫及,若不是自己一时贪心,怎会酿出这等事情来!虽然暂时看来好像是捡回一条小命了,但这事以后难保不会捅出去。总之,自己的性命以后就捏在梁从政的手上,想要摆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当下,他不敢迟疑,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来,双手高举,递到梁从政的面前。
梁从政看清这件物事,满是笑意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一边接过,一边笑着问道:“这不是一双袜子吗?有何奇特之处呢?”
李德讨好地笑道:“这袜子可不是普通之物,乃是方甫那个死老头子留给武松,呃,就是那个押解他进京的衙役的遗物,听他说这袜子叫做‘安眠袜’,人穿上此袜之后,就会远离失眠之困,而且这袜子可以连穿十五天而不臭——”
“哦!”梁从政左右翻看着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袜子,眼中讶色更浓了,这双袜子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人看了一眼之后便很难去注意第二眼,你实在很难相信它竟有李德所说的那些功能。不过,他也知道,李德如今性命就捏在自己手里,谅他也不敢欺骗自己。这就令他越发好奇了,因为像他这样常年在权力倾轧万分激烈的内宫里面生活的人,晚上睡觉是很难踏实的,何况,他在宫外还有另外一番不亚于宫内的权力倾轧呢?如果这“安眠袜”真有这般奇异的效果,那岂不是解决了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问题了吗?以后每天晚上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每天早上起来就可以精神十足地做事,岂不妙哉?
想到这里,他不由下定了决心,不管这袜子是否真有这个功能,试试总是无妨的。于是,他笑着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这倒是个好物事了。洒家如今年纪大了,晚上总是失眠,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借给洒家用几天呢?”
李德此时岂能说不,当下作出一副巴不得的表情,谄笑道:“大官看得上这粗鄙之物,小人不胜荣幸,大官只管拿走就是,哪里用的着说什么还不还的!”他口中说得慷慨,浑然忘记了这“粗鄙之物”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他的“良友”武松的。
梁从政笑道:“如此,洒家就生受了?好吧,你先回去吧,皇上交代的差事还要尽力办好——”
李德大喜,把头点得象鸡啄米一般,千恩万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