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能分辨出来了。
其中一个说道:“冰涤,我看你这些天老是神思不属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曹端一听,这声音虽然有些陌生,但从说话的语气来说,应该是顺国夫人王氏了,而这个叫做“冰涤”的,不用说,自然便是孟冰涤了。
就听孟冰涤有些慌乱的声音说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啊?只不过看你们府里这些天闹了刺客,紧张兮兮的,也跟着有些紧张罢了!”
王氏笑道:“没有什么心事就好,要知道‘身病好医,心病难医’,身子若是不爽利,还——咦,说到身子,我倒是忘记了,你前几天脚上受了些伤,如今看你走路很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吧?”
孟冰涤道:“能有什么事?表姐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那等娇贵之人,脚上这点微末伤势能碍什么事?”
王氏知道孟冰涤就是这么一个不服输的性子,就是伤势很严重,也不会承认的。如今看她走路起来很平稳,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多少也放下了心事,“没事就好,你知道,我如今这个身子,恐怕也难照顾到你,你啊,万事就需要自己操心了!”她抬头看见前面的石凳,便走过去当先坐了下来。孟冰涤也没有多话,静静地在王氏身边坐下。
忽地,又听王氏说道:“你看,这园中的花儿是多么美丽啊,它们此时的芬芳能够传到很远的地方,只是,如今毕竟是晚春之际了,这花儿再美再香又能持续多久呢?都说咱们女子就是花儿,盛放的时候——”
“好了!”孟冰涤显然已经对王氏的语言风格了如指掌了,知道她嘴上总说对自己的终生大事不想干涉,却总是不停地旁敲侧击地,想通过她的方式告诉自己,你如今已经是晚春的花儿了,再不向阳开放,就没有被欣赏的一天了。对于此,她多少有些无奈,毕竟表姐也是出于好意,“表姐,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的,但是,请你还有你们不要逼我好吗?”
王氏脸上一红,好在有夜色掩饰,孟冰涤也看不出来,她当然知道孟冰涤所说的“你们”中的另外之人就是孟冰涤的父母自己的姑父姑母。
自从孟家的长女,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冲真法师被废后位,他们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之中。因为今上排挤元佑党人起来比起他的父亲神宗先皇可是要强烈得多,许多人只是因为仰慕苏东坡的文才,和他结交,却遭致贬斥甚至流放的厄运。而冲真法师当年在后位的时候,就很受元佑党人的总后台——太皇太后高氏的宠爱,在今上看来,这显然就是她同情元佑党人甚至本身就是元佑党人的证据。这点,未始不是她后来荒唐被废的诱因。
在孟父孟母看来,女儿既然是元佑党人,自己作为父母的,岂能脱却关系?在官家的眼中,说不定自己也是一个十足的元佑党人,只是官微言轻(他只是个有职无权的德州防御使),才没有显露出来而已。官家不是不想对付自己,只是碍于已经废了女儿,又对付自己,怕被百姓说成凉薄之人,而且清洗这种事情总是要循序渐进,先清洗位高权重影响力大的,再清洗自己这样的小虾小米,没有什么影响力的。这不,和自家颇为相似的李家不也是这样?他们如今都在为誓守单身的女儿清照寻觅女婿,以便改变队列,自己又何尝不能这样呢?难道我孟家的女儿就差过他李家的女儿去了吗?
孟父孟母的这点想法,当然是和王氏说过的,王氏是个小女人,从小就牢记了三从四德的女驯。她自然觉得表妹作为孟家的一份子,要为孟家全家的安危做出自己的贡献,当下便义不容辞地接下了劝说表妹的工作。可是,她很快就发现,其实,冰涤不是不懂,反是什么都懂,只是一直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在明人面前说暗话,无疑是一个苦差事,王氏此刻未免就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这份尴尬让她心下不知不觉地生出一丝懑怒:“你们孟家的事情,我瞎操什么心哪?说来说去,终究还不是弄得两面不讨好?我如今也有自己的丈夫,而且很快就该有孩子了,以后该操心的事情又岂能少了?我又何苦为自己再添上一笔呢?”
想着想着,一股倦怠之意爬上了心头,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春guang夜色也并没有太大的意思,于是,她懒懒地说道:“也好,我毕竟不是你们孟家的人,又何苦‘逼’你呢?我有些倦了,想回去,你——”
孟冰涤何等聪明,自然听出了王氏语中的不满之意。不过,她也不是一个轻易就会低头认错的,虽然明知表姐也是为了她们孟家好,自己说话的有些过了,却也不愿认错,只是淡淡地说道:“表姐,你身子不便,就先回去吧,我还想在此再多待一会。那些使女和妈子你都带走吧。今夜天色还算明朗,我再随便游玩一会,万一觉得累了,自会回去!”
原来,王妃怀孕数月,端王府中自然是如临大敌,每出行,必有不少的丫鬟使女随行,端王毕竟年轻,对于生子并没有什么经验,竟早早地配备了几名稳婆跟在王氏身边。这虽然有些荒唐,但毕竟是丈夫爱护自己的一片心意,想了想还是甜蜜地接受了。只不过,她每次出行,都不愿被这些人团团围住,所以,便令她们远远地摄着。而此刻,这一群人正远远地次第站在旁边的一个六角亭里面。
王氏听了孟冰涤此言,不由对她的任性有些不满,当下也不答话,便唤起一众女随扈,蜿蜒而去。
望着远处摇摇曳曳一众人影从眼前消失,孟冰涤的眼睛里忽地生出了一种晶莹的液体。一种无力感从心头升起,她感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漫天的大雨和飞驰的马车让她陷于无尽的绝望之中。只不过,当时还有人从天而降,将她救离樊笼,但此刻她却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救星会在哪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被救。
而此时躺在石凳后面的曹端听见这美女似若无声的哭泣,心情也有些郁闷。他肯定自己需要一个救星,按道理,他的救星早就该出现了,但如今看来,事情的发展和预计的还是有些偏差:他的救星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而大戏的主角之一的顺国夫人却因为一场不怎么愉快的谈话,早早就淡出了舞台。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救星——杨戬杨大官此时也遇上了一点意料之外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