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天奔波,诸事搞定,高明文心底总算放下一块石头。最后只剩下饭店没有定下来。高德培的意见是在他们教育局食堂办办算了,十几桌,干净实惠。高明文和红梅表示无所谓。
高明文的母亲死活不同意。她的理由非常充分。她说现在改革开放了,讲究的就是个外表、身价,像他们那个家庭不搞点特别的,以后在外面无法见人。她举例子说某某局长的女儿出嫁,找了十几辆小车,一路警车开道,特意从鼓楼绕道新街口转了一圈,在刚刚落成的金陵饭店办的酒席,那气派惹得路人眼睛都看直了,惊羡不已,而且听说还是市委王书记亲自主的婚。
高德培说:“你想跟人家学,也找十几辆车,浩浩荡荡地在城里转一圈,这样你这个婆婆的身价就提高了?脸上就光彩了?”
“当然啊!想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连国民党财政要员都参加了呢,现在我儿子要结婚,办得隆重点怎么啦?”
“亏你说得出口!”高德培把手上的报纸往桌上一拍,说,“我看你这些年思想没进步倒也罢了,虚荣心、攀比心倒长了,你看看,你说的那个局长大肆铺张动用公车为女儿办婚事,照片都已经上《冶城日报》头版了!告诉你,我们都是党员,党员是什么?就是要以身作则,处处起带头模范作用,这样搞特权,让老百姓怎么想?久而久之,百姓效仿,群官攀比,那还得了?!”
“哟,你看你,我才说两句,你就不得了,你还让人说话不?”高明文的母亲生气了。
“好了,爸,妈,你们不要争了,现在都80年代了,我觉得老爸说的也有道理,结婚就结婚嘛,搞得全冶城都晓得干吗呢?好了,我刚才跟红梅商量过了,到金陵饭店可以,但不许铺张浪费,老爸你看呢?”
“你的事老子不想管,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到金陵饭店去张扬,老子肯定不去。”
“爸,你不去,我这个婚怎么结呀?你要不去,我就不结婚了!”说完,高明文站起来,拉起红梅就走。
高德培也是个牛脾气:“爱结不结,吓哪个!”
明文妈一看急了,她上去拍了一下高德培的肩说:“老高,算我求你了,你就答应儿子吧!”
“你求我?”高德培望着老伴。
明文妈拼命点头。高德培说:“那好,你去跟他说,就在我们教育局食堂办,其他的不作考虑!”
“你个老东西,你真顽固。告诉你,你不参加拉倒,有我一个人照样能办!哼!”说完,明文妈也气呼呼地走了。
望着老伴的背影,高德培轻轻地说:“你懂什么?做人还是收敛点好!”
2
第二天上午,高明文和红梅坐上了去周村的公交车。
“红梅,回去跟你爸说,别准备那个了,我们自己来。还有,你去去就回,我在厂里的新家等你,你也过来看看木匠师傅的活做得怎么样,听见了吗?”
“我也不懂,你看看就行呗!我回去就不去新家了,等那天你用花车去接就行。”
“不行,这回朋友多,估计苏伯伯也要参加,还有副市长,还有……说不定王书记也会参加。”
“你说的是王娟她爸?”
“就是他!”
“你怎么晓得他会来?人家什么身份!”
“当然晓得!不过,我让王娟去请,王娟说了,高德培家公子结婚,有空一定来,除非上面有特别重要的事不来。你听听,我的面子还是有的。”
“算了吧,说这话也不觉得害臊。你说,你有什么面子?还不是高叔叔的面子!”
“什么高叔叔,得叫爸,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就是改不了。这要让爸听见,他会不高兴的。”
“他有什么不高兴!”
“他觉得你没有教养啊!”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我想你喊他一声没什么吧?”
“我会喊的,但不是现在。”
“那我等你喊的那一天。还有,刘月亭两口子请不请?”
“你说呢?”
“那就请,不过由你请,我反正不想请。”
“阿文,不是我说你,你说的话我怎么不爱听呢?你请怎么了?不就是苏玉那点事,我不吃醋,你倒古里古怪,是男人吗?”
高明文压低声音对红梅说:“我是不是男人你最清楚!”
“去你的吧!恬不知耻!”红梅推开他。
高明文笑了:“早点回来!”红梅轻轻骂了声“色鬼!”,惹得一车的目光全聚焦在他们身上。
高明文下了车,直奔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跟厂办公室和党委办公室挨着。高明文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位子空着,有点失望。他回来第一眼想看见的人并不在,只有台板上的那张照片仍然是那么迷人。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乍一看以为是周嫂,其实她姓陈,叫陈冬芳,在宣传科做打字员。
陈冬芳第一天来厂里上班,就把高明文的心俘虏了。说实在的,高明文从来没有忘记过周嫂,看见陈冬芳,就像看见周嫂,既恐惧又兴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跟周嫂初次相识的情景。为了保持自己心中的激情和喜悦,他有事没事找陈冬芳聊天,跟她讲乌鸦山的故事,讲一个美丽的村妇如何勾引高中生,每每讲到动情处,陈冬芳会感动得落泪。
陈冬芳说:“我要是周嫂,也会大胆地去爱。”
“真的吗?爱是要付出的,周嫂为爱付出了生命,你能吗?”
“我能!为了我所爱的人!”
“真的吗?”
“真的!”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觉得眼前这张面孔越来越看不清楚。有一次他突然伸出手捧住陈冬芳的脸,口里喊着:“周嫂!我对不住你!”要不是陈冬芳惊叫起来,高明文会一直错乱下去。
高明文回城那天,陈冬芳对他说:“周嫂不在了,你应该好好去爱周红梅,我打听过,她是一个好女人,等了你这么多年。”
“我知道,但我也喜欢你。”
“那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陈冬芳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3
这些年,高明文一直陶醉在一种自我的欣赏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对女人有了特殊的敏感,这或许缘于乌鸦山和周嫂的偷情,那段缺失爱情的感情充满了肉欲的快感和刺激,尽管他拥有了红梅最纯洁的爱,但并不满足。
他喜欢娇媚过人的苏玉,那是他的初恋。周嫂为了他自杀,这让高明文一直非常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抵挡住情欲的诱惑,以至于他的良心备受煎熬,经常半夜三更被噩梦惊醒,那梦里的情形总是周嫂捧着个血淋淋的孩子,孩子的脐带还跟周嫂连在一起。
每次周嫂都会对他说:“城市娃,你好狠心啊,这是你的娃啊,你就不管我们了吗?”每次听到这句话,高明文都会拼命逃跑,但总是逃不掉。要结束这场灵魂的痛苦游戏,只有在无路可逃的时候跳下万丈深渊,他才会在极度恐惧中回到现实的世界。
还未结婚,高明文和红梅就出现了不太协调的声音。
等到年轻貌美的陈冬芳出现,这种不协调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有一阵子,二人闹起冷战,相互不理不睬。要不是红梅肚里的孩子来得及时,高明文还差点提出分手。现在虽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弥补不了两人之间的裂痕。为此,高明文很痛苦。为了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他把目光转移到了陈冬芳的身上,他似乎找到了与周嫂厮混时的感觉,甚至有时候他觉得陈冬芳就是周嫂。
只是陈冬芳根本没把高明文看在眼里,经常拒绝他的“好意”。每次遭受拒绝,他也会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下贱,发誓再也不理她了,但转眼他又会英雄气短,外甥打灯笼——一切照舅(旧)。
不过,高明文仪表堂堂,书香气息浓重,他相信自己的魅力。在周村,他把年长于自己的周嫂俘虏了,现在他决心要把陈冬芳俘虏。
“我就不信!”他敲着陈冬芳的照片坚定地说道。
“你不信什么呀?”不知什么时候,陈冬芳站在他的身后,这把高明文吓了一跳。不过高明文并没有显得慌张,他指着台板上的照片说:“走了几天,想你了!”陈冬芳很严肃地说:“高科长,我觉得你说这话十分不妥,你是科长,也是党员,说这话与你的身份不符。”
“是吗?我不觉得,我首先是个人。”
“你是人吗?我觉得你马上要成新郎了,你这样做,让我瞧不起!”
“你瞧不起没关系,我自己瞧得起就行!”
“无赖!”陈冬芳骂了一句,说,“高科长,你如果再这样,我就报告苏总去,他就在隔壁。”
“是吗?”高明文笑道:“那是我伯伯,他相信我是跟你玩的,告也没用。”
“那好,我去去就来,你等着吧!”
“你,不会吧!”高明文突然紧张起来。
陈冬芳把办公室的门一拉说:“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厂里这么忙,你倒好,还有时间在这里耍流氓,你等着挨处分吧!”说完,她像个高傲的公主昂着头真的要走出去。一时间,高明文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一把抓住陈冬芳的手,跟她讨起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