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欣喜呐喊 当蓝色诞生之时?
——聂鲁达
和其他高中二年级的男孩儿相比,他比较安静、不爱和父母争执。他母亲有时会困惑地说:“这孩子应该是在叛逆期呀……”他父亲认为,自己当年就没有经历什么叛逆期,儿子和他很像,所以也不会有叛逆期。而在他看来,他和父亲一点儿也不像,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尤其不喜欢父亲说一点儿也不可笑的调皮话时那种哗众取宠而又笨拙的样子。但这些,他不会让他们知道。在他这方面,那些高中时期男孩儿们努力培养的“坏习惯”,他照样都学会了:蹲在厕所里抽烟、参与斗殴、看小电影……可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至于太出格。只是某些时候,他感到自己仿佛在毫无感觉地拖着一个重得可怕的躯体,而有时候,他又觉得躯体才是空的,一些他说不清楚的、莫名奇妙的东西却很重。当他感到迷惑时,他就会找些事情做,例如,约朋友到街上随便走走,或是到网上冲浪。
暑假的某天晚上,他母亲从火车站接来了一个同学。那个女的要来省城办事儿,临时借住他家。母亲让他睡书房的折叠床,却让那个女的睡他的房间。他有些生气,但他想,要表达不满也要等到客人走了以后。所以,当母亲让他像小孩子一样叫客人“阿姨”时,他也忍住了怒气听话地叫了。但他的脸红了,叫完之后就马上走开了,觉得母亲这样做很可笑。他听见那个女的说:“哎呀,你儿子长得还挺秀气的。”
“他呀?秀气什么呀?我整天说他小眼儿眯……”
他不愿意听下去,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后来,他得知这位阿姨叫薛彤,是母亲高中时代的同学,离婚了。早上,他起得晚,父母都已经去上班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大部分时候,他都呆在书房里不出来,但吃早饭的时候必然会碰见她。有时还不得不尴尬地和她一起吃。这时候,她通常会找些问题问他,例如问他的学习情况、上什么网站、会不会经常聊天等等。当她说话的时候,她会直视他的眼睛。一开始,他也会直视她的眼睛回答,但很快,他就习惯性地低下头,退缩了。吃完饭,她坚持要收拾碗筷,他就又钻回书房里去了。在门的另一边,他听到她在看电视。他想:她长得并不美,只是看上去比妈妈年轻一点儿,因此,他不必不敢直视她。
她总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出门,晚饭以后回来。当他听到客厅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时,他感到松了一口气,似乎心又被放回了原处。于是,他走到客厅去,看电视或是躺在沙发上翻杂志。偶尔,他也回自己的房间看一看,她似乎故意不把门锁上。有一次,他拉开衣柜,看见她的一堆花花绿绿衣服挂在自己的柜子里。他有点儿惊讶地赶紧把柜子关上了。
她害怕猫。有两次,她敲书房的门,让他帮她把猫抱出来。他们家养的那只叫“佳佳”的猫喜欢睡在他房间里那张宽大的写字桌上。当他去抱猫的时候,她闪在房门的一边偷偷看着,不敢靠近。有一天,他注意到她没有在惯常的时间出门。中午,她煮了面条,叫他来吃。于是,他又要和她面对面坐在餐桌那儿,因为是否直视她和说什么话的问题而不安。
她问:“你干吗天天躲在房间里?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上网、睡觉。”他说。
“啊,你的生活真不健康。你这么年轻,应该喜欢出去玩儿,到处去玩玩儿。”
他笑笑,没答话。这时候,躲在某个地方睡饱了的佳佳迷迷糊糊地走出来,抖动几下身子,跳到他的腿上卧着。她叫了一声,却没有逃跑。他叫她不用怕,因为猫并不随便咬人。
“我只是害怕它跳到我身上,我害怕毛茸茸的东西。”她说。
“它不会乱跳的。”他说,并且把一只手搭在佳佳的身上,防止它跳动。而猫没有跳动的意思,它又闭上了眼睛。
“你吃得太快了。”她又说。
他的脸变得发烫,这说明她一直在注意他,想必他吃面条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他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她慢慢说:“总不能像个女的一样慢。”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嘴角上翘,浮动着一点儿笑意。他觉得自己不能退缩,他心里仍然在想:她并不美,我不必不敢看她……有一会儿,他们像相互挑战一样直视着对方。最后,还是他先躲开了,带着一点儿受辱的感觉吃完了碗里的面。
他回到书房里,心仍在怦怦跳动。他走到窗户那儿拉开帘子,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外面在下雨,纤细的、毫无声息的雨。他关上窗户,把帘子拉上,房间里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消失了,他就像把自己隐藏在了一个笼子里。然后,他躺在折叠床上,竟然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这时候,他听见一声尖厉的叫声,他睁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又是一声。他拉开门跑出去,发现她贴着床对面的墙站在那儿,赤着脚,惊恐地看着他,朝床上指了指。他走过去,发现佳佳卧在床尾那块叠起来的毛巾被上。猫也受了一点儿惊吓,圆睁着两眼,机警地盯着发出叫声的那个女的。
“别害怕,我把它抱出去。”他转头对她说。这时,他看到她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靠墙站着。他发现,他所不敢直视的不仅仅是她的脸,还有她的皮肤和胸脯。
她有点儿急促地说:“它不知道时候跑进来的,我刚才想躺一会儿,脚差点儿踢到它。吓死我啦。”
“猫有什么好怕的,它还怕你呢。”他笑着说。
他把猫放到门外的地板上,转过身来,发现她就站在身后,像那天吃饭时那样看着他,只是离得更近。他觉得应该走,身体却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他发现自己被拉了一下,房门“砰”地关上了。他就站在她对面,她把背部紧紧地贴在门上。他发现房间里很昏暗,因为窗帘是拉上的,但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睡衣下面的乳头,或者说他并没有看到,只是感觉到。他觉得燥热憋闷,身上不停冒汗,还在想是否是她把他拉进来的。他离她太近了,他感到她的呼吸都在烧灼他。当她把他的手放在她胸脯上时,他一下子软弱了。而她的身体就像被某个火热的东西烫化了一样,变得柔软、粘稠、吸附着他。于是,他喘着气搂住她。这时候,他感到她在轻轻推他。在慌乱之中,他们已经倒在床上,亲吻、抚摸,就像两个饥饿的人一样。正在他想要揭开那块阻隔着他们的布、把手伸进她睡衣领口的时候,她猛然停下来,接着用力把他贴在她胸脯上的头推开了。随后,她挣脱着推开他的身体,站起来。他也站起来,因为震惊而不知羞耻地、呆呆地望着她。
“你走吧,快走吧。”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她用手拢住蓬在耳朵旁的、杂乱的头发。
他又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
“都怪我,我没有想到……”她在他身后说。
他困惑、愤懑,又无地自容,什么也没有说。
他回房间换了衣服,去找一个朋友。整个下午,他们都在玩儿“连连看”游戏。后来,朋友留他在家吃饭。回去的时候,薛彤和他父母都坐在长沙发那边看电视。她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关切地问他吃好了没有。这种装出来的态度使他感到自己一下子就被疏远了。他发现父亲更卖力地表现幽默,因此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