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杨诚与张识文围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就着简单的饭菜,边吃边聊。偌大个杨府,除了他们二人,便仅余已经歇下的杨明夫妇。
左氏姐妹此时犹在新城郡,总领着难民的安置工作。这几个月来,涌向交州的难民几乎没有停过,虽然杨诚增调了不少人交付左飞羽手下,但
仍有不少事务需要左飞羽亲自处理。这次管理难民的工作,让左飞羽的政务才能得到进一步的发挥和提高,数十万人的安顿几乎没出什么差子
,虽然不能说令人人满意,不过新城郡的迅速安定便足以说明一切。再加上她为人和蔼,待人以诚,处事又极为公道合理,在难民之中享有极
高的声望。
左擒虎则在十日前随着一支去崖州的商队,展开他久违的山林冒险。上次崖州之行,给了他极大的剌激。左擒虎本就是个天生的猎人,不过岭
南一带却因四年前的过度狩猎,几至于鸟兽绝迹,即使到了现在,也难现他年青时的盛况。而崖州由于人口稀少,尚有大片原始的丛林无人涉
足,其中的珍禽猛兽,数不胜数。对于数年没有痛快的打过一次猎的左擒虎来说,崖州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为了不让杨诚和左飞羽阻止,左
擒虎竟连声也没吭,挎上猎弓,拎了个简单的包袱,便悄悄而去。直至到了珠崖郡,才被蔡进锐发现派人回禀杨诚,等杨诚知情的时候,他已
领着商队赶去儋佴山了。
对于左擒虎这次的行动,杨诚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吩咐蔡进锐安排些人手好好照顾作罢。幸好现在的崖州倒也算安定,沿海的数股海盗,已被
平海营当作练兵的靶子,尽数清除、收伏了。而儋佴山的十村八寨,也得到杨诚莫大的好处,不仅为祸数十年的巨蟒被杨诚诛杀,而且从珠崖
城到儋佴山的道路修通之后,便收到了杨诚无偿赠送的大批生活用品。商队也适时的进入儋佴山,以陶器、铁器及布匹等物,换到了大量的兽
皮、兽骨及药草、优质的木材等物。生活质量的逐步提高,以及外界大量信息的涌入,让儋佴山再不是当初那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村寨之间的
争斗也渐渐转为,如何能在与商队的交易中获得更大的收益。
“等荆州的事安排好了,我便可以抽出身来,和诚哥一道甄选合适的人才。我建议可以通告全州,只要自认有才,都可以前来报名。”张识文
夹起一块青菜,边嚼边说道。
杨诚点了点头,放下碗筷正色说道:“嗯,这方面我就全仰仗你了。”要论起识人,杨诚也自问眼光不差,不过对于张识文唯才是举这一观点
,他却自觉难以通过。一个人的好坏在他眼里的首要条件便是品行与操守,当初起用黄南杰,也是经过数次的交心之谈后,觉得他本质并不太
差,而且确实是真心悔过。按他选人的方法,虽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证德才兼备,不过却太过繁杂,若要获得这次所需之才,只怕非得数年
甚至更久才行。
“诚哥要想办义学,我看也可以趁现在这个机会。不过首先还得解决第三个隐患。”张识文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杨诚擦了擦嘴,走到厅门,一边享受着拂面的晚风,一边欣然说道:“愿闻其详。”张识文的三大患才说出两个,就已经让他头大不已,前两
件事情虽然已经商量好对策,不过每一件均是大动作。本来还以为可以过上一段悠闲的时光,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想也
甭想了。不过杨诚心里却是欣喜的,交州的每一个进步,都是他所热切期盼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忘却烦恼,安心投身在这丑恶的官场之中。
张识文猛扒几口,将碗里的米饭吃了个底儿朝天,再喝了一大口水后才释然说道:“军制与民风。”
“这个?”杨诚转头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张识文,略有些惊讶的说道。交州军的悍勇天下皆知,从成立到现在,经过大小十余场战斗,几乎未
尝败绩。虽然算不上完美,但也是大陈有数的精锐之一了。而交州的民风更是杨诚引以为傲的,在他执掌交州这四年中,每一道政令几乎都能
得到迅速而彻底的执行。在这次安置难民大潮之中,交州的百姓更是表现出色。不仅有数十万人次的百姓义务帮助新来的难民开垦荒地、修房
建屋,使得义工成为交州独特而靓丽的一道风景,至于无偿赠送给难民的粮食、农具及至被褥、衣服,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这次能够顺利的
完成五十余万难民的安置,交州的百姓居功至伟。
“嘭嘭嘭!”张识文笑了笑,正欲开口详说,重重的敲门声却从外面传来。
杨诚含笑看了一脸惊愕的张识文,大步向外行去。一边走一边扬声说道:“洪老爷子怎么这么好的雅兴。”
听到杨诚的话,张识文顿时释然。刚才的敲门声可以算得上极是无礼,以杨诚今日在交州的地位和威望,就算杨诚再怎么平易近人,想必也不
会有人胆敢如此。算来算去,整个交州恐怕就只有洪方敢这样了吧。
“诚小子,快开门!”洪方那宏亮而特别的声音从外传来,竟微有些着急。
杨诚打开大门,一个身影顿时急闪而过,向内奔去。“乖徒弟,在外面把风,可给我看紧点。”
洪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诚不由微微一愣,看着站在门外冷傲稍融的康剑成,一脸的疑惑。看洪方那急匆匆的样子,竟是在逃避什么人一般
。洪方本就脾气古怪,康剑成来交州之后,更变得暴躁易怒,有时连杨诚也不卖帐,不知道是谁,竟然能让他成为这副样子。
康剑成耸了耸肩,撇嘴说道:“你自己去问那老头。”说罢退身一跃,纵上房檐,竟真的替洪方把起风来。
“咦,老程?你也来了,快进来吧。”杨诚一脸惊讶的说道。老程刚才一直立在康剑成身后,是以现在才被杨诚发现。老程脸色略有尴尬,向
杨诚略一施礼,便急急的走了进来。
看了看外面犹是灯火通明的安平城,杨诚不禁摇了摇头,轻轻的把门关上,带着一脑子问号向客厅走去。老程和洪方都不是好脾气的人,这次
两人竟一同前来,而且还是在晚上,让杨诚如何不大惑不解。
等杨诚赶到客厅时,洪方已大模大样的坐在饭桌的上首,一改之前的紧张;老程则坐在左侧的一张椅子上,略有些拘谨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轻松
;张识文则刚沏好一壶青草,恭敬的为洪方倒着。
“你们这是……”杨诚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一脸惊疑的问道。
“还不是你那个号称交州一霸的小姨子干得好事。”洪方啜了口茶,愤愤不平的说道。
“您是说飞鸿?她怎么了?”杨诚惊讶的问道,心中却有些异样。说起来左飞鸿也算得上是一个让他头痛的人,不仅因为她的刁蛮任性,泼辣
好动,更因几个月前左飞羽向他透露左飞鸿的心意之后,让他再不能向之前那样与之坦然相处。从他内心来讲,他能有左飞羽这样的贤妻便已
足够,从未想过与左飞羽性格截然相反的左飞鸿竟也会有意于他。虽然像他这样的朝廷官员大多有着不少的妻妾,但对于出身贫寒的杨诚来说
,却不是一时能接受得了的。
洪方长长的叹了口气,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指着老程说道:“你还是让小程来说吧。”
“老程?”杨诚转而望向老程,皱眉问道。
“这……”老程迟疑半晌,还是缓缓的说出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左飞鸿一直在新城协助左飞羽,并负责管束那些潘家派来的官吏,初时事务繁多,收敛了不少。那些官员被她狠狠的整治了几次之后,再
加上潘家不断收到杨诚的大量好处,又忙于与郑顾两家明争暗斗,对这些人竟无遐顾及。绝望之际,那些官员倒也收起心思,认真办起左飞羽
安排的事来,虽然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倒也再不能为害。
随着新城政务渐上轨道,那些官员也用不着左飞鸿再去操心,一时间她便闲着没事了。无聊之际,也不知道左飞鸿动了哪根神经,竟暗地里征
集了一千名女兵,自称为飞凤营,她自己当然毫不客气的坐上飞凤营统领的位置。虽然全是女兵,但由于交州箭术之风盛行,女性中也有不少
通过了七箭甚至八箭的晋级。飞凤营这一千女兵,便全是七箭以上的神射手,虽然比不上之前的飞虎营,但也是颇有些实力。
左飞鸿组建飞凤营时,杨诚正在崖州,等他回来已是无法阻止了。杨诚也知道左飞鸿是个闲不住的人,再加上事务繁忙,便也没有多加干涉,
任她去折腾。而交州之人早已习惯左飞鸿的常有惊人之举,也并没有觉得大惊小怪,倒是随着说书人传至荆州,一时被引为美谈。
飞凤营成立之后,左飞鸿倒也确实老实了一段时间,选了一处僻静之地,潜心训练起她手下的女兵。征西之战她和左飞羽一道参与了数次战斗
,左飞羽专心替杨诚打理军务,左飞鸿却哪里坐得住,每有战事,虽不能冲锋在前,却也总得凑上一份。如此一来,倒也让她学到些行军打仗
的经验,训练起飞凤营来,也是有模有样。杨诚和左飞羽见她这样,也是乐得清闲,再没有过问了。
哪知道飞凤营的训练还不到一个月,左飞鸿却又坐不住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硬从商会那里要到数百匹刚从西域买来的良马,配备给了
飞凤营。此时杨诚还没有大规模配置骑兵的打算,买来的马匹大多用于商会及州府与郡县之间传递消息之用,阴差阳错之下,竟让飞凤营成了
交州第一个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杨诚得到的关于飞凤营的最后消息,便是左飞鸿拉着飞凤营在海滨寻了一处开阔之地,狠练骑术。若不是洪方
提起,杨诚几乎就要忘了飞凤营的存在了。
不过在数日之前,左飞鸿却出现在军械处,找到刚刚赶制完最后一批农具的老程,以两块质地极佳的寒铁为赌注,赌老程为交州军打制的破甲
箭不能射穿她的一件盔甲。而老程若是输了,便得为她办一件“小事”。老程本就对这些稀有的材料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又见她拿来的不过
是一件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革甲,当下便立即应允了。哪知道足足请了十名强健的神箭手,在两百步内,却无一人能以破甲箭射穿那件革甲。
老程虽然脾气有些孤傲,不过却是个极讲信用之人,当下便让左飞鸿说出她那件“小事”。老程本以为左飞鸿又会向从前一样,要他替她打制
一些小巧实力的兵器之类的东西,哪知道当左飞鸿说出之后,却让他大吃一惊。左飞鸿所谓的小事,竟然是要他替飞凤营的一千女兵量身打制
一千套合用的盔甲、弓弩及武器。老程虽然极不情愿,不过却苦于之前夸下海口,当下也不得不同意。之后左飞鸿便带人将老程及百余名军械
处的工匠接到飞凤营的驻地,要他们必须完成所有兵甲之后,方才可以离开。
飞凤营全是女人,老程和那百余工匠呆在营地里自然是极为不便,再加上左飞鸿的古灵精怪,顿时让他们感觉苦不堪言。不过碍于面子,老程
却是无计可施,况且杨诚不久前才允诺赶制好那批农具后,军械处全体放假一月,再加上飞凤营戒备禁严,他们想要向杨诚求救也是毫无办法
。
将军械处安置在营中之后,左飞鸿便一个人上了天宝寨,竟要与洪方下棋。洪方本就与左飞鸿混得很熟,再加上两坛窖藏近三十年的女儿红为
饵,当下哪里不欣然应允。以洪方看来,左飞鸿一向不懂下棋,就算偷偷学了一段时间,又哪里是他这个自封为“交州第一弈棋大家”的对手
呢。而且就算自己看走眼,输在左飞鸿手里,也不过只是替她办一件小事而已。
开始确实也如洪方所料,左飞鸿只是粗通棋艺而已,从一开始便被洪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不过左飞鸿既然是有备而来,哪里有这么容易输的
。下了没多久,便开坛倒酒,说是反正输定了,先喝一点再说。洪方闻到那醉人的酒香,顿时连自己姓什么也忘了,两人顿时杯来栈往,左飞
鸿的碗里的酒还没少下多少,两坛酒却已喝了个精光。三十年的女儿红虽然味道让洪方赞不绝口,不过后劲却出奇的大,其后的结果,便可想
而知了。
洪方酒醒之后,棋局的胜负却早已分出。洪方本就是个极重义气的人,当下也是爽快的答应替左飞鸿办一件小事。不过左飞鸿的小事却没那么
简单,她竟要洪方亲自传授飞凤营近战搏击之术。洪方老大不愿意的和左飞鸿去了飞凤营,在女人堆里呆了几天,终于熬不下去,便趁着左飞
鸿带队出去训练之际,带上同病相怜的老程,一道跑到杨诚这里避祸来了。
“哈哈哈!”听完老程的叙述,杨诚和张识文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这左飞鸿当真鬼得很,竟连交州脾气最怪的两个老头也让她给编排了。飞
凤营大多是些年青的女子,二人这一大把年纪,又都无女色之好,也难怪他们忍受不住了。换作杨诚,恐怕也是走为上策了。
“还笑!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也不管管!”洪方瞪着杨诚,没好气的说道。想起自己贪酒入局,现在又背信逃跑,一张老脸竟是通红。
“那你要我怎么办?”杨诚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道,不过一张笑脸,却始终无法收起。
张识文起身替老程倒满茶水,笑着说道:“二小姐倒也真不简单,我所担心之处,她竟也有所察觉。”
“哦?”杨诚疑惑的问道。二人来之前,张识文正要说出交州军制与民风的隐患,听到张识文这样说,杨诚顿时来了兴趣。
张识文点了点头,坐在杨诚旁边比划着说道:“现在交州军表面上仍是一万人,但加上非军制内的民兵,却足足超过五万。数量虽然不少,素
质也堪称优秀,不过却无一例外,全是弓弩手。这本是交州的长处,而且在实战中也获得了不小的胜利,不过兵种如此单一,识文担心若是遇
上强敌,恐怕极有可能会被加以克制。”
杨诚含笑看张识文,并没有出言反对。对于这一点,他当然再明白不过。之前出于交州所特有的优势以及减少伤亡的考虑,本着扬长避短的原
则,杨诚一心想要将主要由猎人组成的飞虎营,训练成一支实力强劲的神射手队伍。事实上他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功,飞虎营的任一个士兵,放
在大陈的任何一支军队中,都可以算得上拔尖的神射手。加上精妙的阵法和默契的配合,在很大的程度上也弥补了飞虎营兵种单一的缺陷。
而且实际上,飞虎营的近战也并不弱,这些身强力壮的猎手,本身便会面临着与猛兽相搏的危险,若从个人来讲,他们的近战能力至少在大陈
可以排在中上水平。只是杨诚在训练他们近身配合作战上的时间,极少而已。只有遇上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才会在近战上吃下大亏。当然,
若是真的遇上这样的敌人,杨诚当然不会傻到要与其正面硬撼。正是出于这种考量,是以杨诚并没有刻意去加强他们的近战能力,而是不断的
发掘他们箭术上的潜力。一个优秀的弓箭手甚至需要五年苦练,同样,一个善于近身格斗的悍卒也非一两年可就,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交州军
所拥有的时间,实在太少。
“全是弓箭手有什么不好?”洪方不服的说道:“飞虎营可是天下少有的精锐,放在交州谁有办法打败他们!”
杨诚摆手示意洪方稍安勿燥,和声说道:“识文请继续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