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谷,西北处,在水一方,汀州红楼上,一个绝世佳人怀琴斜坐,一张倾城红颜,沉浸融融清辉,正是幽主,谷幽幽!但见她身姿轻摇,素手慢拨,丝丝琴怨,自怀中琵琶倾泻而出,幽幽怨怨,如泣如慕,如怨如诉。
但见谷幽幽琴调忽转,一曲更为凄怨,更为哀婉,更为悲切的琵琶音乐,低低响起。琴音沉痛悲怨,如奔流于山川深谷,高时苍然凄苦,低时沉重哀怨,谷幽幽奏到情切处,杏眼噙泪,怒眉戟张,高唱道:“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不容!”正是胡笳十八拍最后一拍的结句。
但见谷幽幽琴调高昂,又唱道:“心悬悬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冥空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心怀苦忆兮何时所归,旧怨难平兮新怨另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生我兮独罹此殃。”听词,也是撰自十八拍。
但见谷幽幽如历经无数凄风苦雨般,唱得悲切沉痛,怨气浩然。藏身暗处的步香尘,亦是听得内心沉滞,心塞难当,凄楚异常。
同一时间,步香尘但觉左侧花影处,一个悠长哀婉、凄苦万般的慨叹,不由自主呼出,声音虽是极轻、极缓、极细,但那股被感染的凄婉哀沉,仍是明晰可感。
谷幽幽亦是早有察觉,歌声甫罢,弦调忽变,哀乐变杀音,凄调变凶调,苦音成恨音。凌厉直袭花下人。
步香尘大惊,刚想出声警示,已然不及,但见那逼命琴劲,将至那花下人时,刚猛气劲陡变杀而为擒,直把花下人卷拿至谷幽幽身侧。步香尘凝目一看,心中大惊,那花影下的人,正是杜子衿。
但见杜子衿跪倒在谷幽幽身边,满目凄苦,神情悯人,却不见任何受伤痛楚之状,料来谷幽幽不曾伤她,步香尘见状,心下稍松。
却见谷幽幽满眼凝恨,右手倏伸,捏起杜子衿下巴处,强迫杜子衿与她对视,狠狠道:“你,你,真让我,恨啊!”
杜子衿深夜听得幽调,不由自主循着乐声来到此处。
当她看见是谷幽幽时,心中已是疑惑,此时听她之言,更是大惑不解,想张口询问,无奈下巴被谷幽幽抓得牢紧,做声不得,只得满眼疑惑,苦苦凝视谷幽幽。谷幽幽见状,更是恼怒,颤声道:“瞧!瞧!就是这副神情!多像二十年前啊!多像啊!”声声怨怼,凄楚怆然,绝世玉面上,珠泪串串滚落,看得人心生怜惜,不禁动情!
只见谷幽幽凄凄艾艾,又道:“你?真是杜烟那小贱人的孩儿?”杜子衿被她抓箍得几欲窒息,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勉力挣扎了几下,只是觉得顾幽幽抓捏得更紧而已,此时,也只痛得满目噙泪,楚楚可怜地望着谷幽幽。
谷幽幽话音甫落,乍然,一抹白影陡掠而来,谷幽幽还没反应过来,左颊上已重重挨了一耳光。
顿时,谷幽幽半边脸蛋儿火辣辣生痛,抓捏着杜子衿的右手也情不自禁收回,不住抚触右颊。谷幽幽大骇,从来不知,这幽梦谷有这等高人侵入,惊惶四顾间,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倏然,南侧传出一个雄霸豪迈的语声,道:“貌若生花,可惜,嘴巴不够干净,该掌!”语声甫罢,一个英武霸气,约摸二十五六的男子,自水岸南侧,雅厅之角转出。
只见那男子粗眉大眼,线条粗犷,轮廓分明,两只扇子般招风的大耳,与他那一身拙朴的粗布麻衣相得益彰,他背上背着一柄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龙头宝刀。
谷幽幽见是个青年男子,心神笃定,傲然冷语道:“找死之人,神仙难救!”语声甫落,谷幽幽华袖挥舞,玉怀所揽,巧雅琵琶已换半死桐琴,冷眼杀光,紧紧逼锁那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
步香尘见那桐琴,一半焦黑枯朽,一半生碧沁墨,正是传说中,龙门所生神桐,半死半生之根所铸,专奏天下至悲绝音之半死桐琴!
那男子悠然道:“你说得对!听你适才所奏所歌,也是一个苦命之人,趁我楚方舟对你尚余三分同情,收起你的挑衅,放还杜烟之女!你的命,或许可救!更重要的是,我朋友说,那杜烟,乃是他最至爱的一个人,你,不许对她出言不逊!”
谷幽幽闻言,心下惊惧:他那一巴掌劲力不弱,轻功更是绝世无双,若再有朋友相助,我必不敌。
当下余光四下搜顾,并不见他口中所说的朋友,只道那是他的威吓之词,心中更是恼怒,狠然道:“那就,拿你的命,抵你的狂吧!”
楚方舟摇摇头,显是无奈,扬声道:“固执的后果!你,负不起啊!”
谷幽幽闻言,嘴角勾起不屑一笑,巧指掀拨,喝道:“双栖丧偶,悲音穿心!”声甫罢,绝世悲音层层流出,饱含无上刚猛内功,一浪一浪,向那楚方舟逼杀而去。
楚方舟但觉那琴音悲绝,令人呼吸滞涩,心肺直欲被那弦音勾出胸脯,忙收摄心神,大喝一声:“裂浪斩鲸!”手中狂刀一斩,钢霸刀锋,与音劲强强交击,登时,两人猛霸武威,震荡四方。
两人一招交接,各自震撼,心下均暗赞对手了得。
楚方舟昂声赞道:“花姑娘,你的修为,也不错嘛!再来!”
谷幽幽轻:“哼!”一声,一招甫毕,二招连发,谷幽幽高喝一声:“双栖丧偶,生死隔离!”弦调忽转,凄世痛乐纷纷争出,如凄嚎,如鬼泣,一招万式,凄迷罩顶,乐声中蕴藏无数人怨鬼怼,纷纷缠向楚方舟。
饶是楚方舟铮铮铁汉,此时也难掩凄苦情状。
有了前招之鉴,楚方舟不敢稍听,大啸一声:“鱼龙惊霸!”宝刀一舞,雷霆霸势,震破苦乐痛音纠缠,余劲直扫谷幽幽面门。
谷幽幽大惊,忙跳身闪避,身临半空,手划弦琴,攻伐之势,片刻不停,声声骇浪,纷沓而出,时而高昂拔越,正是凌厉攻袭之招,时而凄迷沉苦,正是以柔相御之式。楚方舟亦是沉着应对,刀来式往,粼粼刀锋,刚霸沉猛,式式皆是攻伐之招。
二人斗到酣处,刀光琴影,炫目耀星,招来式往间,已不知过了多少招式。直看得步香尘目眩神摇,浑然忘我。
猛然间,楚方舟昂声喊道:“花姑娘,有些本事,小心了,最后一招!大鹏击水!”话甫歇,狂刀一斩毁天之招,夹着灭世之威,霸然摧向谷幽幽。
谷幽幽不敢稍事迟疑,忙竖起半死桐琴,转弦弄调,清喝一声:“梧桐半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运起终极之招,强势抵挡楚方舟毁天灭世一招。
强强之招,磅礴一汇,四野八荒,同感毁灭之威。谷幽幽所在美轮美奂的三层红楼,玉栏雕瓦直如泥塑纸糊,瞬间碎裂纷塌。尘埃落定,楚方舟神态自若,雄霸之姿傲然而立,谷幽幽红颜色变,窈窕身姿强自镇定,但嘴角噙红,正是适才强招霸式技逊一筹的印证!
步香尘聚精会神观战,此刻见那红楼坍塌,方才记起杜子衿尚在上面,心中一凛,暗叫不好!忙飞身跃上找寻,却哪里还有杜子衿半个人影儿!
步香尘大急,唤道:“子衿!子衿!你在哪儿?”谷幽幽闻言,方才大骇醒觉,刚才只顾全心应战,却忘了杜子衿尚在身侧。
此刻见那楼阁玉碎瓦纷,直是急红了眼,甫地扑进水中搜寻,口中不住颤声叫道:“你可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我不准啊!我不准呐!”状似疯狂,倒令得一旁的步、方二人看得惊异连连,乔舌不忍。